先試做兔子燈，再獨立設計完成三盞蘇燈，倪虹的暑假過得十分充實，到了八月下旬時，她已經能參與製作“有來哉”燈了。

而整個王氏燈彩作坊的人，都特別忙碌，且不說鎮湖蘇繡展館的訂單，隻說“船王”上的龍鳳燈彩，就夠得大家忙了。

也正因為忙碌，王千樹早年所患的慢性病，再次發作。胃十二指腸潰瘍，如果保養得當，危害也不大；但王千樹珍惜被人賞識的機會，明明病情已經發作，仍然默不作聲，沒去醫院就診，隻吃著藥苦撐。

八月中旬剛過，王千樹病情突然加劇，遲芮看出異樣，堅持要他去住院。王千樹想起給蘇繡展館做的燈具尚未做完，死活不肯去。

遲芮便把倪虹拉過來，讓她跟姨父保證，一定幫助師兄弟們完成這件作品。

王千樹沉默一時，最終答應了。遲芮為了照顧王千樹，直接住在了醫院裏。

偌大的作坊裏，隻剩下四個人，準確地說，是三個半人。王錚不放心他爸，每天總有小半天在醫院裏陪床。

論資排輩，婁正君成了三人裏最老成的一個。她也當仁不讓，安排起了師弟妹們的任務。

為了提高效率，采用流水線作業。婁正君負責糊裱，程超負責剪紙，倪虹則承擔繪畫的工作。

到了王千樹出院之時，十餘盞蘇燈製作完畢，齊整整地擺在庫房裏，等待師父的驗收。

婁正君特意誇了誇倪虹，雖然她的任務隻是繪畫，但她在糊裱、剪紙環節，也有一定程度的參與。她現在的製燈水平，完全不像新人。

王千樹聽得淚花點點，十分欣慰。

假期將近，遲敏也要從太原回家了，倪虹及時回到家中，迎接老母親的回歸。

遲敏看了看女兒白淨的皮膚，有些困惑：“怎麽沒曬黑？你這個戀愛怎麽談的？”

倪虹像她，皮膚白皙但很容易曬黑，可是這次怎麽不一樣。

遲敏當然想不到，倪虹整個暑假都很少出門，自然曬不黑，隻不過這個“門”是王氏燈彩作坊的門。

遲敏也想不到，倪虹早就說服了姥姥和老倪，他們都忙不迭替她保密遮掩。

這不，倪正傑見遲敏一臉狐疑，還沒等倪虹砌詞解釋，就搶著回答：“防曬做得好唄，再說了，小劉心疼虹虹，很少去戶外活動，他們更喜歡在茶坊聊天啊，做手工啊……”

遲敏噗嗤一聲笑了：“你這個爹當得，問這麽多幹嘛！”

倪正傑有些不滿，嘟囔道：“這不是你要我……”

一句話還沒說出，就被遲敏瞪回去。沒辦法，倪正傑承認，他是個妻管嚴，他隻敢腹誹。不過，倪虹已經猜出了個七七八八。

等到遲敏去洗澡，倪虹把倪正傑拉到臥室，嘻嘻哈哈地審問他：“爸，你老實說，你是不是玩的‘無間道’？”

倪正傑沒反應過來，皺皺眉：“啥？”

“你答應了我，要幫我瞞著媽的，怎麽又答應她來盯我？”

“哦，這個啊，虹虹啊，你媽也是不放心你啊，我不答應她能放心出門嗎？”

倪虹心裏一暖，但卻哼哼一聲：“那你到底是哪邊的？”

“當然是你這邊的，”倪正傑湊她耳朵跟前，小聲說，“你媽不讓你學，是她不對，不過你能瞞多久？”

“我也不知道，也許，等我有成績了她就會認同吧？”

倪正傑聳聳肩膀，表示這很難說。

就在倪虹和老媽享受天倫之樂，並準備開學之時，王千樹也在家中靜心休養，每天隻有四個小時製作燈彩。這是遲芮的意思，兒子徒弟也很認同。

休養之時，王千樹花了不少時間在書房看書，沒幾天，他沉浸在古籍之中，突然生出了複原“萬眼羅燈”的想法。

說是“複原”，那是因為“萬眼羅燈”的製法早就失傳了，要想製作這樣的燈彩，需要花費無數心思。

一開始，他隻敢跟兒子徒弟說這事。為了獲得徒弟們的支持，王千樹還搬出了他父親王承業：“因為戰亂的原因，‘萬眼羅燈’才會失傳，我爸，你們的師公，一直都引以為憾。”

婁正君忙點頭附和：“師父，我支持你，支持師公！那可是“萬眼羅燈”，蘇燈史上最複雜最華麗的燈彩！我們做這事兒會很有意義。”

程超沒有表態。倒不是不讚成，隻是這種複原工作，向來是吃力不討好，現在作坊生意興隆，人手又很有限，哪有那麽多的精力來做研究複原工作呢？

是的，這種複原工作的本質，就是一種“研究”。也許是家境不好，程超一向很務實。

王錚和程超碰了一下眼神，直言不諱：“爸，我覺得‘萬眼羅燈’是個很大的工程，我們未必能騰出那麽多的時間。”

這意思，壓縮為三個字“不值得”。

王千樹的臉，瞬時就拉了下來。想了想，他說：“前幾天，歐陽主動招攬我們重新入會，你還記得為什麽吧？”

這個歐陽，說的是歐陽德。

“記得，”王錚如實回答，“因為我們給船王設計的龍鳳燈彩，在首秀時獲得很多好評，火爆出圈。歐陽老師看著有點眼紅，呃，不是……”

“就是眼紅！”王千樹給歐陽德的做法定了性，“就是因為眼紅，所以他才會想蹭熱度，高調宣布王氏燈彩是‘蘇燈協會’的一員。”

父親所說並非沒道理。歐陽德前倨後恭，所為何事？還不是因為王氏燈彩有了熱度，可以讓他蹭一蹭。

王千樹捋清思路，接著往下說：“這件事，讓我看到現在燈彩圈子，或者說手藝圈子裏的一個規則——想出圈就一定要出格。”

這話從王千樹嘴裏說出，婁正君、王錚、程超都吃了一驚。這還是他們認識的那個師父嗎？

看出小輩們的困惑，王千樹也自嘲地笑了笑：“其實，複原‘萬眼羅燈’，不僅僅是為了‘傳承文化’的理想。師父也很務實的。歐陽這件事，讓我看到了一點，要想王氏燈彩成為蘇燈行業的‘當家花旦’，必須對這個圈子有貢獻。”

三個徒弟都陷入沉思中，不得不說，師父就是師父，看得遠也看得深。一旦他們研究成功，複原了“萬眼羅燈”，定然能成為行業翹楚。

而為了行業翹楚，還愁市場嗎？

見徒弟們都認同他的理念，王千樹也來了勁，吟起詩來：“‘萬窗花眼密，千隙玉虹明’，這是南宋範成大寫的詩。他還自注：‘萬眼燈，以碎羅紅白向間砌成，功夫妙天下，多至萬眼。’這麽美的燈彩，一定要讓它重現人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