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全街,東升燈彩坊。
東升燈彩坊的前身,是旭日燈彩鋪。
建國之後,蘇燈行業逐漸複蘇,歐陽旭和王承業,先後進入新藝燈彩合作社、蘇州民間工藝廠,二人在燈彩車間裏上了很多年班。
因為他倆的手藝不分伯仲,車間主任在選擇副主任時,傾向了王承業。歐陽旭也因此對工作失望,把之前已經關閉的“旭日燈彩鋪”重開起來,並易名為“東升燈彩坊”,廣收門徒……
這麽多年來,“王氏燈彩作坊”和“東升燈彩坊”之間的競爭還在,隻是王承業、歐陽旭這兩個領頭人,變成了王千樹和歐陽德……
不過,同為蘇燈文化傳承人,同為蘇燈協會的負責人,兩個作坊不該隻有競爭,而應該還有合作……
這是王千樹的意思。為表誠意,王千樹還手書一封,請“閃送”送到歐陽德的手裏。
歐陽德哭笑不得,心說:這個老家夥!都什麽年代了,還手書!要放在古代,是不是還要請個小廝送上門來?
手書裏,有幾個字相當紮眼,“願盡餘生之力,共同複原‘萬眼羅燈’”。
歐陽德呆若木雞,好一時才回轉心神,搖頭罵了一句:“老家夥,老都老了,還發什麽神經!”
又把手書細看了一遍,王千樹還提到,他早些年就複原了“有來哉”燈,並已經做到了極致,但一人複原古籍中所說的“萬眼羅燈”實在太困難了。所以,他希望“蘇燈協會”的掌燈人歐陽德,能和他一起做這一項有意義的工作。
“不對啊,表麵上是在給我戴高帽子,實際上是在炫耀吧?”歐陽德咂摸著話裏的細節,臉又黑了下來。
看信的時候,歐陽德的侄兒歐陽慎,正在他家中幫忙修家具。修完家具後,歐陽慎瞥見歐陽德一時笑罵,一時發呆,歐陽慎自然要問個原因。
“這個人啊,這個老家夥,你應該不認識,我都不想提他。是我們家的死對頭王千樹。”
“啊?”歐陽慎微微一詫。
他和叔叔家走動不少,也知道叔叔有一些行業上的競爭者,也曾猜想是不是王千樹。誰知道,還真是倪虹的姨父!
世界可真小。歐陽慎苦笑一聲。
“你認識嗎?”歐陽德看他侄兒神色不對,似乎有點憂鬱。
“有印象,應該聽說過。”歐陽慎不想撒謊,又不想講實情,便說了句模棱兩可的話。
“聽說過他很正常了,畢竟也是蘇燈界的名人、高手,”歐陽德昂起頭來,一臉驕矜之色,“不過,比我還要差一點點,不然也不用求我和他一起複原燈彩了!”
“那是!那是!叔叔是協會會長,掌燈人嘛!我還記得……”
歐陽慎知道叔叔愛聽奉承話,忙對他說了一籮筐好話。沒辦法,隻有讓他老人家高興,才能從他那套出話來嘛!
歐陽德心滿意得,對侄兒點點頭。耐不住歐陽慎的詢問,歐陽德又有傾訴欲,便把前塵舊事一股腦兒倒出來了。
“原來是這樣,如果真的那個王老師告密的話,那確實做得不對,”歐陽慎有些義憤填膺,“那不是斷人財路?那是好朋友能做的事?”
歐陽德鼻子裏哼出一聲:“可他偏偏那麽做了!你說,我能原諒他?我能和他的後人合作?”
“是是是,那絕對不能,”歐陽慎忙點頭附和,隨即話鋒一轉,“不過,叔叔啊,那事兒會不會是一場誤會呢?”
“誤會?”
“不排除這個可能嘛。他們關係那麽好……”
“你小子!”歐陽德突然警覺起來,冷冷地睨他一眼,“你為什麽要幫姓王的說話?你認識他?”
歐陽慎頭搖得跟撥浪鼓一樣。
腦中的記憶,瞬間閃回到幾個月前的那一天。那一天,他陪著倪虹去王氏燈彩作坊,奪人所愛的劉珖也在。
但王千樹老爺子,他卻沒見著,因為他在“清理門戶”,說要把程超攆出去。之後,聽倪虹說,這是因為程超做了一件“靈活變通”的事,先打個樣,再讓工廠代加工半成品。
歐陽慎認為,這沒錯,生活和藝術總要兼顧的。可聽倪虹的意思,王千樹簡直是怒不可遏。
不知為何,因為倪虹的原因,歐陽慎對素未謀麵的王千樹,也有幾分濾鏡。連帶著王承業,不像是個壞人。
話說回來,一個固執的老頭兒,現在肯為了複原“萬眼羅燈”來找歐陽德合作,想必是對這件事頗有執念。
歐陽慎還挺想促成這件事的。想想看,蘇燈界的兩位高手,聯袂複原已經失傳的“萬眼羅燈”,這是多麽令人振奮的一件事!
“你小子最好別騙我!”歐陽德感慨道,“其實,也不是非得計較幾十年前上輩人的事。隻是吧,行業競爭激烈,恐防有詐啊?”
歐陽慎偏著頭,洗耳恭聽,眼裏透出惘惑之色。
“所以說,你小子,”歐陽德上下打量侄兒一眼,“光長肌肉,不長心眼,哦,不對,你還會修家具、修空調。”
歐陽慎被叔叔數落一頓,也不生氣,還是賠著笑:“那叔叔你快教我長長心眼。”
這幅受教的小模樣,很對歐陽德的脾氣,他用食指敲了敲自己腦袋:“你想想看,複原‘萬眼羅燈’這麽有意義的事,他為什麽非得讓我一起做?他自己不能做嗎?別是放什麽煙霧彈,讓我使勁兒研究這個,他好趁機占據市場!”
“呃,這個麽……好像有道理,那……那咱們直接拒絕他吧?”歐陽慎擦了擦汗,試探著問。
“那是自然,他愛幹嘛就幹嘛。果斷拒絕他!不過……”
歐陽德刻意頓下,看看歐陽慎是否能跟上他的思維節奏。
眼見叔叔頗有深意的眼神瞥過來,歐陽慎瞬間悟了:“哦!叔叔的意思是,表麵上拒絕他,實際上暗搓搓複……”
“什麽搓搓?”歐陽德懵了。
歐陽慎想笑,叔叔一定不關心網絡流行語,他便換了個高大上的詞:“意思是,我們‘聲東擊西’,表麵上拒絕他,實際上我們自己也做複原工作!嗯,也可以說,叫‘實則虛之,虛則實之’!”
“不錯,不錯,總算開竅了!”歐陽德眼睛眯成了縫,裏麵還閃爍著前所未有的賞識之意,“阿慎有點思想了,要不,你也來跟叔叔學做燈彩吧?”
歐陽慎差點跪了,連忙尬笑:“叔叔,我可靜不下心來,再說了,我手重,讓我打鐵還差不多!”
本來,大周末的被電話拽起來就很不樂意,當了免費勞動力,修好家具,還被說是“光長肌肉,不長心眼”。
還要把自己搭進去學做燈彩?
不!絕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