歐陽德回王千樹微信的時候，王千樹正坐在院中吃晚飯。
似是早料到歐陽德會回微信似的，王千樹一早就把手機放在桌上。
遲芮覺得奇怪，多看了他好幾眼：“是誰說的，吃飯不準看手機的？”
王千樹也不作答，樂嗬嗬地把碗裏的麵條扒拉進嘴裏，再往遲芮跟前一送：“今晚食欲特別好，有勞夫人，再來一碗！”
遲芮做的是奧灶麵，準確地說是其中的白湯鹵鴨麵。
麵條和白粥不同，都是現做現吃，哪還有多的？
遲芮便皺起眉：“要吃自己做去，不伺候。”
王千樹也不生氣，把空碗縮回來：“那就罷了，少吃點也好，我隻是很高興。”
“高興什麽？不會是歐陽那個老家夥發的吧？他同意合作了？”
“當然不同意。”
遲芮盯住王千樹的眼，覺得他笑得莫名其妙。
之前，她在家裏念叨王千樹身體差，與其親力親為不如多培養徒弟。
王千樹便跟她說，複原“萬眼羅燈”是他畢生之願，如果他集合他與歐陽德之力，想必有望完成，而且還不累人。
遲芮覺得言之有理，便也支持王千樹去和歐陽德溝通。
可是，這不是老家夥不答應嗎？所以，他在高興什麽？
見遲芮滿眼困惑，王千樹這才細細講來。原來，歐陽德不答應合作，本就在王千樹的計劃內。而他之所以要讓歐陽德知道這事兒，為的就是讓他暗中摸索，也去複原“萬眼羅燈”。
遲芮聽得有點迷糊：“我沒聽錯吧？你搞了一番動作，是為了讓他也做‘萬眼羅燈’？”
“沒聽錯，夫人，就是這個意思。”
遲芮被他這奇怪的腦回路震住了，瞅瞅程超，又瞅瞅王錚：“這幾天，你們師父沒喝酒吧？”
王錚捂著嘴笑，程超倒是很正經地回應：“還真沒有。師娘，我猜師父本意就是要刺激刺激歐陽師傅。
“怎麽說？”
“師父應該是這樣想的，隻要‘萬眼羅燈’被複原出來就好。至於是不是一定出自他之手，還不是最重要的。”
說罷，程超討好般的搖搖王千樹的胳膊：“對不對呀，師父？”
王千樹重重點頭：“孺子可教，孺子可教嘛！”
遲芮更加震驚，連連擺手：“瘋了，瘋了！你這是魔怔了！我懶得跟你說了。”
可不是嗎？這事兒雖難，但一旦做成，就有可能名利雙收。任何一個人，都隻會悄悄研究，對外一聲不吭，他倒好，竟然放出風去，刺激他的“對家”搞研究。
一個字，絕！
遲芮嘴裏嘟囔著，一邊收拾碗筷。
王錚、程超要去幫忙，她也不讓，隻口裏念叨：“你們讓我靜靜，我需要靜一靜。”
等她收拾碗筷走開，王千樹才笑起來：“你們師娘，前半生做會計，後半生開超市，做的都是賺錢的生意。她不理解我，不奇怪。隻要能傳承我們自己的文化遺產，怎麽都行！”
頓了頓，話鋒一轉：“可我打心眼裏感謝她。”
生活是很現實的。一個人無論擁有怎樣的精神境界、理想追求，都必須先有物質基礎做支撐。
活了大半輩子，王千樹看過太多，很多人懷揣著各種理想往前衝。然而，他們大多“折戟沉沙”，在殘酷的生活現實敗下陣下，選擇妥協。
這天晚上，婁正君沒回院子裏。因為媽媽從老家過來看她，她便給媽媽訂了兩天旅館，又請了兩天假。
晚睡之前，程超微信閃了閃，婁正君發了一句話過來：你睡了嗎，程超？
程超忙回複：沒呢。
見屏幕上一直閃著“對方正在輸入”，但什麽都沒發過來，程超有點耐不住，便直接戳過去：師姐，有話你直說就行。
婁正君發了個“麻煩你”的表情，接著發了一句話過來：我弟成績不錯，有可能考上一本。
程超：哦，挺好。
婁正君：但是，學費不低。我媽跟我說，她在本地給我相了一門親事，說我和那個人八字相合，那人彩禮也出得挺多。我……我能同意嗎？
婁正君是貴州農村裏的一個女孩子，下麵還有一個在讀高三的弟弟。為了給家裏省錢，給弟弟掙學費，婁正君高中畢業就出來打工，輾轉來到蘇州。因為她在市場上賣手工竹篾藝術品，便被王千樹一眼相中，收為弟子。
一晃眼，十二年過去了。當年十六歲的小姑娘，已經奔三了。這也是婁媽催婚的原因。
身為同門，朝夕相處，程超對婁正君的家庭情況，不可謂不清楚。
他在屏幕麵前冷笑一聲，戳過去一行字：怎麽可能同意？師姐！你都不認識那個人。再說了，就算需要很多錢上大學，不還有一年的時間嗎？需要你急著賣自己？
婁正君：我也是這麽想的。
程超：對吧，雖然是一家人，也要注意尺度，可不興當“扶弟魔”。
婁正君被程超逗笑：對，不當。不過，我有件事想麻煩你一下。
程超：說。
婁正君：我已經拒絕我媽了。我說，我已經有男朋友了，不能一腳踏兩船。我媽就要我明天帶男朋友出去看看。這個……怎麽辦？
一個“尷尬”的表情包發過來，程超也怔住了。
想了想，他回複道：不嫌棄的話，我可以暫時冒充一下。先過了你媽這關再說。
婁正君忙發了個“謝謝”的表情包過來。
這事兒就這麽說定了。程超心無雜念，熄燈睡覺，卻不知，婁正君在旅館的**翻來覆去，夤夜難眠。
她訂的是雙人間，她和母親一人一張床，但她這麽折騰，多少也影響了對方。
約摸三點鍾，母親突然醒來，見婁正君**還有亮光，便問她在幹什麽。
婁正君臉上一紅，笑道：“睡不著，在修圖準備發朋友圈。媽，拙政園好玩嗎？評彈好聽嗎？”
“嗯，還好吧，園子很大，魚很多，一男一女唱的那個吧，我也聽不懂。好了，快睡吧。”
婁正君有點失望，母親難得來一次，她當然得安排最好最有特色的景點、文娛活動給她。可是……
這麽一想，她更是暗下決心：她已經長了見識，擴了眼界，以後也斷不會再回到她的出生之地，囿在灶台與煙靄之中！
人，必是要向前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