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五,下午下班後,倪虹打了個的士,來到王氏燈彩坊。
上午,王千樹發來信息:萬眼羅燈做好了。
174厘米,約合古代五尺,一眼看去,外型依然是蘇州園林的“亭台樓閣”造型,材質也依古法,運用了絲綢、剪紙等材料。
其中的一幅燈麵上,畫的是一個瀟灑落拓之人,正在摘著桃花,飲著美酒。
乍一看,這座燈彩也就是體型巨大,與成年男子等高,其風格與“走馬燈”也就是“亭台樓閣燈”並無明顯區別。
但隻要細細凝視,便不難看見,“萬眼羅燈”之所以得此名,是因為在燈盞上,剪出了勻稱細密的光孔,足有兩萬個之多。
倪虹還記得,上次看進度時,王千樹正在剪光孔,數量沒這麽多。
時隔不久,沒想到他不僅把三層燈孔都剪出來了,數量還這麽驚人。不僅如此,他還畫出了四幅燈麵!
“按古籍記載的話,一般是一萬孔吧。”倪虹不確定。
王千樹目中滿是自得之意:“說是這麽說,可已經沒有實物遺存了,‘萬眼羅燈’的做法,我也是在古籍裏一點點摳出來的。接通電源看看吧。”
接通電源後,一瞬間,兩萬多個光孔投射出萬點星光,觀之如墜星河。
包括倪虹在內,幾位徒弟都看得如癡如醉,恨不得撲進星河中去。
逾時,內壁受熱轉動起來,四幅燈麵上,依次出現了同一位男子,在桃花樹下摘花換酒、玉山傾頹、狂歌大笑、翩然起舞的畫麵。
這之前,倪虹問王千樹要畫什麽題材時,他還賣起了關子。
現下,雖然題文不多,但倪虹一看便知,合著燈麵所繪內容,悠悠然吟哦:
“桃花塢裏桃花庵,桃花庵裏桃花仙。桃花仙人種桃樹,又摘桃花換酒錢。
酒醒隻來花前坐,酒醉還來花下眠。半醒半醉日複日,花落花開年複年。
但願老死花酒間,不願鞠躬車馬前。車塵馬足貴者趣,酒盞花枝貧賤緣。
若將富貴比貧者,一在平地一在天。若將花酒比車馬,他得驅馳我得閑。
別人笑我忒**,我笑他人看不穿。不見五陵豪傑墓,無花無酒鋤做田。”
沒錯,這一盞“萬眼羅燈”,正是以唐伯虎《桃花庵歌》為題材,進行藝術演繹的。
倪虹不由擊節稱賞:“題材選得太好了!”
論起蘇州名人,唐伯虎堪稱“頂流”。而且,他和沈周、文徵明、仇英,被合稱為“吳門四家”,用他的故事來作燈麵,實在是萬中無一的選題。
此外,這一盞“萬眼羅燈”,是有比拚的意思在裏頭的,要拚的又是蘇韻博物館裏麵的C位,“‘桃花庵歌’萬眼羅燈”的優勢非常突出!
後事果真如此,沒有任何懸念地,梁阿吉館長對“‘桃花庵歌’萬眼羅燈”青眼有加,當即拍板將它置於蘇燈展廳中心的獨立展櫃。
至於歐陽德,他也複原出了萬眼羅燈,隻不過,他隻做了一萬個孔洞,選題也較為普通,是“四大美女”。
這一次,歐陽德親自來到展廳裏,對著“‘桃花庵歌’萬眼羅燈”細細凝視。
之後,他長歎一聲,說:“我可不隻是輸在了燈孔數量、燈麵選題上啊!寶相花、纏枝藤的工藝,我是沒他做得純熟。而且,在整個燈盞的結構裏,也不遺餘力地在表現蘇州園林的造園手法。”
“隔與影”“藏與露”“圍與透”,確實是王千樹有意表現的手法。
當許文宣把歐陽德的讚美之詞,傳到王千樹的耳中時,他卻格外謙虛:“一般人,在欣賞燈彩的時候,很少能從蘇州園林的造園手法上來品評。所以,歐陽也很厲害。我以為,這一次,他沒有把全副心思放在複原‘萬眼羅燈’之上。所以,我並不比他強。”
這並非客套之詞。
王千樹很清楚,與其說歐陽德是一個蘇燈藝人,毋寧說他是一個成功的商人。這些年來,他在經營上頗為用心,“東升燈彩坊”也是眾多燈彩作坊裏,經濟收益最大的一個。
想來,歐陽德和王千樹鬥燈,也是因倪虹所代表的“王氏燈彩坊”在節目裏出盡風頭,間接影響了歐陽德的生意和顏麵吧。
歐陽德願賭服輸,“鬥燈”一事告一段落。
回過頭,jing/方給出的調查結論也出來了:打騷擾電話的人,聲音和ip都進行了技術處理,很難查出。另外,錄音畢竟不是實時,要想根據錄音去追蹤ip,幾無可能。
倪虹有些失望。
不過,奇怪的是,自從那日之後,倪虹無時無刻不帶著警惕心,但對方沒再露臉,也沒打過騷擾電話。
倪虹跟劉珖商量了一下。她認為,暫時不做理會更好,此人可能是在搞惡作劇,故意擾亂她的生活節奏。
劉珖卻不這麽認為。他很認真地拿出一個本子,要倪虹寫下她有可能得罪過的人,哪怕是生活中的小小糾紛。
倪虹想了想,有些為難:“我一向與人為善。”
“你不是跟人打過架?”劉珖反問,倪虹在他跟前沒有秘密。
“那是多早的事兒啊!怎麽可能!”
“不好說,先寫下。”
倪虹斜睨劉珖一眼:“那你也開個單子。”
“為什麽?”
“萬一是你得罪了人,別人對付不了你,就來尋我的晦氣呢?”
劉珖扶額:“那就有點多了,估計得寫一頁紙。”
“什麽!”倪虹瞠目結舌。
“我開個玩笑。”
“這個玩笑不好笑。”
“虹虹,”劉珖正色道,“我們交際應酬多的人,在外麵多多少少會得罪人,可能出於利益之爭,也可能出於嫉妒心。說不定,還有一些兩麵三刀的人,在暗中使壞。”
倪虹聽得直撇嘴:“有沒有可能,還有愛恨情仇,狹義的。”
意思很分明了,前女友。
劉珖怔了怔,定定地看著倪虹:“我有喜歡過的人,還差點談戀愛,就差一點,所以,我沒有前女友。”
“差一點?為什麽?”
“我現在不想說,可以嗎?”劉珖麵有難色,“難於啟齒……”
見他如此為難,倪虹自然也不好再追問。
隔了會兒,倪虹咬著筆杆,繼續想。這二十七年裏,她都得罪過哪些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