洗完臉,倪虹正往臥室走,便聽到電話在響。
倪虹忙三步並作兩步跑進去。她知道,電話是劉珖打的,她給他設置了不同的鈴聲。
他人在黎裏古鎮,正忙著對各朝古跡和文保單位進行梳理。
“阿寧,你沒睡嗎?”
劉珖的話帶著點酸澀:“你都沒睡,我怎麽能睡?”
誒,語氣怎麽不對勁?
倪虹吃吃一笑:“怎麽啦?”
“你之前跟誰在說話呀?我打了一個小時沒打進來。”
聞言,倪虹才知,劉珖是因打不通電話而不開心。
她便如實相告:“先前,我在和許師哥談事情呢。”
“我就知道!”劉珖輕哼一聲,醋意上湧,“上午還過去開會了,吃飯了,晚上還有說不完的話。”
倪虹故意逗他:“嗯,話挺多的!”
“倪虹!”
“幹嘛連名帶姓地喊我?”
“誰讓你開我玩笑。”
“不是玩笑啊,是真有話說,”倪虹語氣一轉,甜甜地哄他,“好了,不逗你了,是這樣的,今天開會的時候,講了很多關於博物館運營、展覽策劃方麵的事。”
“嗯,我在聽。”
“我覺得這些知識很有用,就問他要了一些資料,回來研究。差不多八點鍾看完的,有些地方我不太明白,就打電話問他了。就是這樣。”
“嗯,明白了。你學這些東西,是為了以後更好地經營燈彩坊嗎?”
“聰明!雖然我不是策展人,但他們用到的一些思維,同樣可以用在我們自己身上。學一學,總是不錯的。”
“可是,”劉珖語氣裏有些埋怨,“你聊太久了,我今天,其實是有事情想……”
一語未畢,倪虹便打了個嗬欠,睡意席卷完全不受控。
“剛剛你說什麽?”她又打了個嗬欠。
“沒什麽。你睡吧。”
“哎呀,對不起,我真的不知道你在找我。你快說,我聽著!”
“沒事兒,就是想你了。明天又是周一了,要上班,快睡覺吧。”
“那行!”倪虹在電話裏啵了他一下,“可能是看書燒腦子吧,我確實困了。”
“嗯,晚安,好夢。”
掛掉電話後,倪虹馬上蜷進被子裏,摟著熊貓玩偶睡了。
電話那頭,劉珖徘徊在院子裏,悵然地歎了口氣。
他並不在黎裏古鎮攝錄,而是在虎丘區鎮湖鎮,還是趕過去的。
原來,今天下午他接到了大姨寧亦心打的電話。
電話裏,寧亦心又氣憤又尷尬,說讓他趕緊把他的瘋爸帶走。劉珖問她細節,她也不說,語氣裏卻帶著哭腔:“我們姐妹到底是什麽命!遇到你們姓劉的!”
劉珖再也坐不住了,趕緊驅車從吳江區開到虎丘區,又進了鎮湖鎮。
前些年,大姨一直待他冷淡,直到劉珖為了拍攝《吳燈繡彩》,才以“采訪”的由頭,厚著臉皮去找她。
一開始,寧亦心並不願意接受采訪,直到劉珖打出感情牌,拿出母親沒有繡完的繡品,說希望大姨能幫他完成。
寧亦心很快就心軟了,最後不僅繡完了繡品,還配合出鏡,拍攝了一些日常片段,劉珖把這些鏡頭剪輯之後,放進了電影的彩蛋裏。
這事結束之後,寧亦心跟劉珖的聯係多了起來,看他的眼光也更像在看兒子。
也許是因為遺傳的原因,寧亦如的生育能力不行,寧亦心更是不能生育。早年,她丈夫並不介意,但隨著年長,眼見膝下荒涼,免不了有幾分怨艾,在外喝酒的次數也越來越多,乃至於酗酒。
作為繡娘,寧亦心素來心清如水,心態平和,不與他爭吵。沒成想,有一天,丈夫忽然患了肝癌晚期。
患難見真情,他不再埋怨老婆,也不願她因為給他治病,而落得家財散盡、事業盡毀的田地。
因為亡夫的這點溫情,多年來,寧亦心從沒想過改嫁。她一直堅守著愛情,也堅守著繡莊,把更多的精力用到了培養徒弟的身上。
今天下午,聽了寧亦心的哭訴後,劉珖趕緊安排好團隊工作,心急火燎地趕往繡莊。
剛一進去,還沒看見寧亦心,便看見劉啟華坐在院中的秋千上,正旁若無人地晃**著。
不知是不是因為他的原因,繡莊的院子裏空無一人。大概是被這個不速之客嚇到了吧。
院子大門敞開,門外不時有好奇往裏探頭來看的人。不得已,劉珖隻能暫時關上院門。
可以想象的是,鎮上的人見著一個陌生男人,會傳出一些奇怪的話。
念及此,劉珖心裏窩著的氣,蹭蹭地往上冒。
大步走到劉啟華跟前,劉珖質問道:“你在幹什麽?你來幹什麽?”
問得很不客氣,絲毫不給情麵。
自從他們在千燈鎮吵過架之後,一直沒聯係過。再次見麵,竟然是在大姨的繡莊,還是這樣一個情形。
劉啟華似笑非笑地打量兒子,眼裏閃過一道犀銳的光:“不是你讓我到這兒來的嗎?”
“什麽?”
“你說,要我把你媽媽賠給你。”
劉珖怔了怔,反應過來時,隻覺得氣得要炸裂:“你別逼我罵你!什麽強盜邏輯!”
“並不是。我應該知道的,起初我想娶的就是你大姨。隻是……哎!我來晚了!所以,才有了我和你媽的事。現在,你看吧,我們都是孤家寡人的,我尋思,要不……”
“姓劉的!”劉珖憤怒值拉滿,厲聲吼道,“你太無恥了!你還要害多少人!”
他氣得太狠,其他罵人的話哽在喉頭,越想罵越是罵不出來。他捏了捏拳頭,骨節嘎嘎作響,但馬上又鬆開了來。
神思混沌間,劉珖聽得一扇窗戶打開。
兩個學徒腦袋一探。大概是在看院中什麽情況。
劉珖赧然,但透過窗戶剛好看見桌上有一個大圓盆,他便大步流星地跑過去,二話沒說端起桌上的溫水,徑自跑了出去。
驚呼聲中,一盆熱水兜頭扣在劉啟華身上,淋了一頭一臉。
“醒了嗎?醒了嗎?”劉珖嘶聲怒吼。
窗內學徒,一個說:“才35°,還好,還好!”
一個說:“可是,裏麵還有十克鹽和五克醋……”
這水,是用來洗滌刺繡服飾的,她倆才剛剛調好。
聽到學徒們的對話,看看目中閃著怒意的父親,劉珖冷靜下來,暗道:我當然知道水溫才35°,我試過了。
在繡莊做采訪多日,他很清楚這水的成分。
但見,劉啟華抹了把臉上淌的水,怒極反笑:“好!好!好!真是個好兒子,好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