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逸望著雲洙,說完方才那句話,兀自沉默下去,陽光從鏤空雕窗漏進來,為緋衣紅裳的姑娘勾了明晃晃的邊,並隨著她身子的輕顫而微微晃著。

明眼人大概都瞧得出來,麵前的姑娘正在極力隱忍,卻終是自喉間逸出幾聲抽噎,白逸微不可觀地蹙了蹙眉,心想無論怎麽堅強的姑娘,到了不能忍耐的時候,也還是同普通姑娘沒有什麽兩樣吧。

不動聲色歎一口氣:該哭的時候,也還是會哭的呢。

隻是,他這個人一向看不得姑娘受委屈——所以姑娘受委屈的時候,他一般會回避,可是今日,無論怎麽看,都沒有回避的餘地。

畢竟,將這姑娘說哭的罪魁禍首,似乎,就是他白逸來著。

想到這裏,不由得抬手揉了揉眉心,雖說他本就是來看戲的,可這戲卻看得不夠舒心。

心裏暗自後悔,自己委實不該在某神的威逼利誘下應承下這個差事的,不過,如果當真推拒了某神的這一要求,他也沒有自信可以繼續在仙界待下去。

正在暗自盤算怎麽把眼下的爛攤子給收拾了,那前一刻還楚楚可憐哭的動人的姑娘,下一刻已撲將過來,他甚至來不及讓心情得到調整,對方已經將半個身子的重量都壓在自己身上。

如果說她是哭累了,想要找個地方靠一靠,這樣的話說出去不知道有沒有人信。

隻見那雲洙姑娘在懷中幽怨地抬起頭,那模樣可真是一個梨花帶雨,我見尤憐。

脆弱的女子本就惹人心疼,又何況是脆弱的美人,更何況這位脆弱的美人還說了這麽撩人心疼的話,“白逸君,奴家如今什麽都沒有了,今後該如何是好?”

姑娘說完話之後,淚眼更加婆娑,於是再一次將頭靠在他胸前,她的身子柔弱無骨,腰肢盈盈一握,身上還帶著一些脂粉香。

正常男人若碰到這樣的狀況,一顆心怕是要在姑娘撲過來的那一瞬便慌了,不過白逸大約是見多了美人,修為也還不錯,定力自然也是有一些的,約莫愣了一些時候,忽然自唇角勾起個若有似無的弧度,然後非常溫和有禮地,將姑娘的臉捧了起來。

白逸垂著頭,望向她的眼睛,眸子深不見底,好似有許多東西沉了下去,再也浮不上來。

雲洙努力穩住心神,盡量不將目光移開,然後聽他這般問自己:“女君是想求本君什麽呢?”

還真是單刀直入呢——

心裏打著某個主意的雲洙咬了咬下唇,將手在袖中緩緩握緊,麵上仍舊是那副可憐兮兮的神情,這般啟口道:“奴家隻想今生有個可以依靠的人……”

“司塵上君一個,難道還不夠女君依靠嗎?”白逸眯著眼,嘴角仍舊含笑。

雲洙的眸色很應景地在聽到司塵這個名字時沉了沉,從中似乎可以瞧出些隱痛來,隨後,她好似為了將自己形容的更像那些遇了難的悲劇主人公,含淚道:“上君對奴家無情,奴家對上君也無意,白逸君覺得,奴家的這一段姻緣,當真可以讓奴家依靠嗎?”說著,眼裏又有水汽匯聚。

白逸仍舊是淡而虛無的語氣,“是嗎,這麽說來,女君是想同本君……”眼裏說不清是笑意多還是算計多,總而言之,那眼神竟讓人不由得沉淪,雲洙的身子僵了僵,然後聽到他將話補充齊全,“想同本君培養培養感情嗎?”

這隻狐狸果真風流,不過也算幹脆。

雲洙眼角抽一抽,卻強裝出一副欣喜模樣,道:“白逸君甚知奴家心意,奴家好生……”

“歡喜”兩個字還沒有說出口,白逸的那張俊逸出塵的臉已經壓下來。

玄袍神君的身上有淡淡的白檀香的味道,若有似無,似要醒人心智,卻又要拉人沉溺。

雲洙意識到自己的謀劃得逞,慌忙閉眼迎上去,卻忽然聽到一聲輕笑,那聲笑自白逸喉中逸出來,雲洙心下一寒,不等反應過來,對方已將頭湊至耳邊,衝她輕聲道:“女君要達到目的,隻需稍稍耍些手段,又何苦真要這樣作踐自己。”說完又淡淡道,“本君此次且先配合你,下次卻煩請女君指望別人吧。”

雲洙刷地一下紅了臉,心裏惱的直跺腳,這個白逸,明明早就看出來了,卻非要等到最後才說,當真是隻愛看人出醜的狐狸。

不過,也虧了白逸的配合,她才能將戲演下去。

算準時機,“呀——”地大叫一聲,手也迅速地將白逸給推開,推開之後立刻捂上自己的胸口,怒目望著白逸,儼然一副受害者的模樣,在看到推門而入的青年男子之後,驀地一怔,然後眼淚霎時湧出來,若說雲洙此時的神色,那可是複雜的很,有驚訝,有羞愧,還有一些……委屈。

白逸的眼角跳了跳,隨後將推門而入的兩個人看了看。

“上君?上君不是這樣的,奴家並沒有……是白逸神君他,他……上君可要為奴家做主啊……”

相對於雲洙的驚慌,白逸那叫一個淡定,他隻是立在那裏,靜靜地看著雲洙一個人將這場戲唱的很熱鬧。

別說,他還真的挺愛看這樣的戲的。

隻是,卻不怎麽喜歡有人以一種“沒想到你竟然是這種人我真是看錯你了”的眼光瞧著自己——唔,跟在司塵後麵的戴著麵具的白衣姑娘,本君說的就是你,快把你的嘴給本君閉上。

對於蘇顏雖然戴著麵具,卻仍舊能夠被人察覺到的極為露骨的震驚、懷疑以及鄙視,白逸琢磨了一陣之後,決定無視。

丫頭的智商有些不夠高,他作為長輩,可以暫時原諒她。

而提起被他老人家大度的原諒了的蘇顏此時的心情,那著實複雜,說實話,她還真有些難以消化方才看到的那一幕。

在走水的景陽宮西殿同司塵談了許久心,本就有一些渾渾噩噩,後來終於等來火德星君收了這場莫名其妙的天火,她才得以不必忍受同“舊情人”相處的尷尬(當然,這個“舊情人”是相對於司塵而言的——她的情史相當空白,找了半天也隻找到這一個詞可以留給司塵),可是沒有料到,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同司塵一同過來這裏尋白逸,卻撞見了他同雲洙抱在一起的尷尬場麵,而且從雲洙的反應來看,怎麽都覺得是白逸霸王硬上弓——瞧,女主角眼淚都擠出來了。

而再瞅瞅身畔的司塵,臉都青了,蘇顏不由得揪緊了一顆心,道,白逸啊白逸,你不知司塵脾氣,竟敢動他的人,他若不跟你翻臉我跟你姓。

好似嫌場子不夠亂一樣,蘇顏正在等著司塵爆發,身後的門忽然被人一腳踢開,伴隨著門“砰”地一聲,一個甚為高亢的男聲這般響起:“哎我說,滅火的活兒也算完啦,誰能告訴我我可不可以先行撤了?”

小風旋卷著落葉颼颼地吹過,琉璃殿內的寂靜成了一片,隻有女子斷斷續續的抽泣聲,昭示著這裏曾經的淩亂。

司塵仍舊目光淩厲地盯著跌至一邊的雲洙,白逸仍舊淡定地立在那裏,神色雲淡又風輕還有些事不關己,蘇顏則頂著那張遮了半張臉的狐狸麵具,有一些無奈地扶了扶額。

用腳趾頭猜都能猜的出來,那風風火火闖進門來、一襲火紅官袍的男神仙,不是火德星君又會是誰?

“呃……司塵上君,雲洙女君……”目光轉了一圈,遇到白逸時稍微有些驚訝,“白逸神君怎麽也在這裏?”

不等在場的男神女仙們說些什麽,火德星君這位年輕有為的仙者已靠著自己出眾的智商,成功理解了這個場子究竟有多不尋常,略微變了神色,有些不好意思地摸了摸頭,往後一邊退一邊道:“呃,看來我來的不是時候,諸位上神不用理我,繼續,繼續……”

在退出房門之前,誤闖了上神們處理內部矛盾現場的火德星君不無懊悔地想,自己這毛躁的性子看來還真的改一改。

正懊悔的起勁,忽聽到一個清亮的聲音叫住了自己:“哎小紅,你等等我,我同你一道!”又衝屋內的誰道了句,“奴婢也先退下了!”說著,便隨在火德星君身後閃了出去,不忘砰地一聲將門關了個大緊。

火德星君不由得皺了皺眉頭,呃……小紅,誰是小紅,話說,這個聲音怎麽好像在哪裏聽過。

“小紅,愣著做什麽,我們去一旁躲一躲!”不等想明白,已被那個白衣的姑娘拉上了手臂。

火德眉頭蹙得更緊,心間也升起一抹疑慮,方才沒怎麽注意這個戴麵具的姑娘,看到她同司塵在一起,好像有一些畏畏縮縮,便隻當她是司塵身畔的丫頭,可如今聽她這麽親熱地叫自己,叫得還是這麽囧的外號,總覺得哪裏有些熟悉,卻又想不大起來。

那姑娘卻一副熟人的口吻,拉著他在一處樹蔭下停下,無比熟稔地道:“小紅,這次多虧得你逃過一劫,那幫人要是打起來,可有得受呢。”又不無遺憾地道,“不過若真打起來了,定會很熱鬧。”又安慰自己一般繼續道,“隻是有的熱鬧可以隨便湊,有的熱鬧卻隨便湊不得,看熱鬧前總得先自保,你說是不是?”看到身畔的紅袍青年緊抿著唇不說話,神色也愈來愈沉,不由得有些疑惑,“小紅,你怎麽忽然變得這麽沉默?我都不大習慣了……”

昆侖宮內許多高大鬆木,鬆木間露出一方蒼白的天空,一陣強風匆匆卷起,撼動身畔的鬆樹,鬆濤聲陣陣,襯得此情此景有一些悲涼。

火德星君俊朗的臉上有一些糾結,眉頭緊蹙,使他看上去有一些陰沉,他望著麵前矮她一頭的姑娘,有一些凝重地問道:“你,究竟是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