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人交戰幾個回合,蘇顏輸得無比慘烈,一顆心卻是歡喜的,心跳聲如同追著人過來的雨聲,一陣緊過一陣。

向帝君告饒之後,在他身邊尋個舒服的位子躺下,聲音軟軟的很動聽:“我還以為再見不到你了。”

帝君找到她的頭摸了摸,喉間發出一個音節:“嗯。”

躺了一會兒,突然像是想起什麽重要的事,一骨碌爬起來,好奇道:“師父,我怎麽沒有死呢?我明明看著百日蓮消失的……”

帝君重新將她按回去,命令道:“躺好。你身子還沒有好透。”

“你就同我說說嘛。”蘇顏反抗不了他的權威,隻得好好躺回被窩,“回雪陣如何了?”

帝君繼續發揚他說話簡潔的優良作風,道:“陣破了。”

蘇顏更加來了精神:“如何破的?”

帝君卻完全不體恤她一顆求知的心,依舊是麵無表情,應了十個字:“玄冰棺未成,回雪陣自破。”

“呃……玄冰棺,就是舒玄困住我的那玩意兒?”

帝君點了點頭。

“那舒玄呢?”他去哪裏了?

帝君的眉頭動了動,問她:“你關心他?”

蘇顏沒有體味出帝君這句話中包含的深意,衝他點了一下頭。

她自然關心舒玄的去向,他同晚春的故事還沒有講完,她記得開頭,也記得結尾,卻偏偏遺落了過程,這樣的事對於一個愛聽故事的人而言,是多大的折磨啊。

帝君的眸光因她這個反應而比方才冷了一分,口氣也有一些生硬:“本君將他砍了。”

蘇顏激動之下又爬了起來,臉上難掩震驚,望了他一眼之後,哆嗦著問出口:“你你你……將給他殺了?”那可是海神玄冥,是老祖宗喂,帝君這個人做事竟然還是這麽隨性,這實在是……

“躺回去。”

“……哦。”

沉默了一會兒,蘇顏試探著開口:“要不,師父你進來,”紅了紅臉又道,“你陪著我,我或許能安分一些,身子也有些冷……”看了看他的臉色,臉紅得更厲害,又忐忑著自我否定道,“還是算了,我自己克服一下,嗬嗬,嗬嗬……”話說完之後頗有些難為情地拉了拉被子,將臉埋了下去,在黑暗中暗自責備自己方才真是太不矜持了,一定要改。

誰料一陣窸窸窣窣的動靜過後,壓在身上的被子突然一輕,一個身體便帶著三秋的桂香進了被窩,還不忘順手將她從被窩裏撈出來,讓她靠在自己身上。

帝君的聲音雖然仍舊有些發涼,卻很好聽:“冷了就早說。”回雪陣損耗了她所有仙力,沒有仙氣禦體,自然要更畏冷一些,說著又在身下找到她的手握上,暗暗發力,注了股仙力進去。

蘇顏隻覺得一股暖流順著經脈匯聚至心窩,不由得閉上眼睛,滿足道:“師父的手,好溫暖……”又想起舒玄的事,忍了一忍,仍舊沒忍住,小心翼翼地開口,“師父,舒玄他……”

帝君卻不容置疑地打斷她:“舒玄的事你無需再管。”

蘇顏覺得,自己的好奇心就是因為總是得不到滿足才愈發強大起來的。

悶悶不樂地妥協道:“哦。”

不過帝君就在她身邊這件事,讓她得以暫時將一切疑惑和不滿拋到腦後,不管怎麽說,她同他終於能夠在一起了,不必擔心誰會離開誰,也不必擔心什麽力量要將他們分開。

這麽想著,整個人都放鬆了下來,一放鬆,就昏昏欲睡起來。

待到身畔的姑娘睡過去以後,帝君閑閑自掌心化出那件離開他兩百多年的器物,紫光包圍裏,喚作“虛鼎”的護身法器緩緩露出它神聖的麵目。

那是拳頭大小的兩朵白蓮,那種蓮因重瓣有百,故作百葉花,一朵在上,一朵在下,在上的那朵通體潔白,在下的那朵因受鳳血瑩潤,而隱約有血色。

帝君單手捏訣,將下方的那朵緩緩送入蘇顏的心窩,另外一朵則收回掌中。

看著少女在自己懷中神色漸漸安詳,方才還神色清冷的青年緩緩勾起唇角,露出令天地失色的溫柔笑意,倘若讓蘇顏知道,一定要懊悔自己又錯過了帝君的笑,不過來日方才,他們還有許多時間。

…………我是帝君威武的分割線………………

近日九重天上有數樁喜事,比方說,仙逝七萬多年的錦年上神魂歸九天,震驚了四海八荒,是為幾萬年來第一樁奇聞怪談,錦年上神是鳳族輩分最高的上神,也是天界第一醫仙,此位上神得以醒轉,自然四海齊賀,八荒同慶,天君在雲霄殿擺宴恭賀,筵席七日不散。

另外,避世落音穀的青玄帝君,也終於位歸東極,填補了四帝的空缺,是為另一樁大喜事。

再說起另外一樁,則同北極紫微帝君有關。

據說這位位分僅在天君之下的尊神,竟然主動上表天君要迎娶帝後,而那位帝後的人選,則是新上任的花神,名喚蘇顏,這件事沒有幾日,便在整個九重天上鬧得沸沸揚揚。

天上的一眾女仙都有些難以接受,那位平日裏都不拿正眼瞧人的紫微帝君,竟然看上了那樣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著實有些讓人難以接受。

按輩分來說,這個蘇顏就算喚帝君一聲老祖宗都不為過,隻不過天界輩分問題向來不是問題,就算有無數人在背後嚼舌頭,也沒有人敢拿這個問題做文章。

而能夠做文章的就是二人不光輩分相差萬裏,就連位分也相去甚遠。

像帝君這般身份的尊神,怎麽著也得娶一位女君做帝後才算得上是門當戶對,而這個蘇顏不過是掌花弄草的一個小神,往難聽了說就是一個小小花匠,哪配得上帝後的尊號?

——眼紅的女仙原本可以這般惡毒地貶低她一番,無奈這個小小花神,卻又偏偏是天君的孫女,就算天君從未明麵上承認過她,卻也沒有人敢在背後加以詆毀,以至於這件婚事敲定以後,天上許多女仙有怨氣卻沒地方發泄,還有人生生憋出了病來,當然這些都是後話。

婚期前的半月,向來同紫微帝君親厚的白逸神君單獨攜了份賀禮去紫微宮,尋帝君下棋談天。

棋局設在落雪湖畔桃花樹下,兩位上仙各帶著風流神韻,如臨畫中。

棋到終了,其中一個開口便帶著慵懶的笑意:“如今你二人倒是圓滿了,我可被你害得不輕。”見對方不答,又訴苦般道,“除了你家小白,我還從未被姑娘家惱過。方才來你這裏之前,還特意去了花緣宮一趟,結果報上白逸的名字,直接被拒在了門外。”說完搖了搖頭,口氣頗無奈,“前幾日還同你說生平無憾事,如今可再不敢說大話了。”

對方聽完之後,隻淡淡來了句:“誰是小白?”

白逸不由得默了默,不過大約被對方噎習慣了,也不加以理會,接著說他的正題:“說起來,你倒還真不心疼她,她當時可是真心以為有你便沒她,有她便沒你,明明早看出了我在一步步地逼她尋死,卻默默忍著……”似乎想起當時的境況,眼神中帶一些苦澀,“你可否想過此事若被她知道……”

“她不會知道。”

不待白逸說完,紫袍青年這般開口,語氣雖淡,麵上卻是一副盡在掌握的安閑,對坐的白袍神君不由得為此一愣,雖然隨即便恢複了常態,麵上也仍舊維持著萬年不變的笑意,不知為何,心內卻一陣陣膽寒。

若說白逸神君是精於算計的,那麽他的算計比起紫微帝君來,火候也要差上一兩分——對於這件事,白逸認識的怕是比誰都深刻。

是啊,他煞費苦心布下這樣一個局,為的就是讓她跳進去,不光讓她跳進去,還要讓她深陷其中,不能自拔,這便是紫微帝君的行事方式。

既然打定主意要讓她愛他,淺淺淡淡也是愛,刻骨銘心也是愛,兩相對比,他倒是寧願選擇後者。因此,早在這段關係開始之前,他便早已設想好之後的每一步,也早計算好可能會影響到這段關係的因素,並加以清除。

他不要一個埋有隱患的關係,他要為這份感情刻下更深刻的烙印,他比誰都更心知肚明,要想維係一段感情,隻靠一時的衝動,委實不夠穩妥。他活了那麽久,看過的故事,經曆的世事,豈是蘇顏這樣的小姑娘可以想象的,在感情的戰場上,她又如何鬥的過他?

在他看來,蘇顏終究是少年人,早些年對他的執念或許很刻骨,然而這份朦朦朧朧的感覺,卻未必能持久下去,尤其是後來僅僅是遇到雲洙這樣的阻礙,二人之間便生了那麽大的齟齬,這讓他更加確信,他需得磨一磨她的性子。

這件事他不著急,他有很長的時間,可以慢慢來。

因此,飲絕情池水,便是他做的第一件事。

他要在她心裏劃開一個口子,即使後來它不再流血,他也要她記得當初那道口子是如何劃下的。

他可以忘了她,可是她卻忘不掉。

在飲絕情池水之前,他為自己設下了一個局,那個局便是那個躲不過的劫難——有誰知道,他壓根便沒想躲。

若是這一劫安全度過,她便是他的,而若是出了什麽差錯,有她同他一起死。在這個意義上,他是個可以對自己殘忍,也可以對別人殘忍的人,可是他從來沒有考慮過後一種可能,因為他不會讓它發生。

就像他不會讓她知道這整件事一樣。

想到這裏,紫袍青年的麵上極為少有地浮現出淡淡笑意,桃花花影綽約,空氣中暗香浮動。

對麵白袍的神君含笑對他道:“天上的規矩,大婚前的一月新郎新娘不得相見,否則會不吉利,若換了旁人,怕是多少都會有些急切,你倒是不急。”

一陣風過,桃花亂落如紅雨。

紫袍青年微微抬起眼皮:“我有什麽好急的。”

再有半月便是他們的大婚,待那之後,他便連一點後患也沒有了。

她定然不會知道他騙了她那麽苦,就算她在某個契機下知曉,他也並不在意,畢竟,他願意花時間騙她,自然早做好了花更長的時間哄她的準備。

他既有耐心等上一輪一輪的花開,難道還等不得她有朝一日回心轉意嗎。

更何況,如今隻消再等上半月,便能將那個天長地久收入囊中,他,更沒有急的道理。

有些事隻要他不說,那麽在她的心裏,他與她在一起,便隻是一段花為媒妁的錦繡良緣。

——全書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