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些日子我心裏有些不大痛快,就連每日為我送飯的小丫頭都說:“仙子,你看上去好像有些憂鬱。”我覺得這也是沒有辦法的事。

其實,這樣的事在尋常是少有的,我自小家教便好,從不會自尋煩惱,自小爹爹就教育我:“阿顏,痛不痛快全在自己,就算旁人惹得你不痛快,你也可以通過讓他也不痛快,將自己的痛快給找補回來。”

於是人生在世幾千年,我從來都不委屈自己。

可是最近這幾日,我卻總有些想不大開,一些憂思委實難以排遣,便顯得有些落落寡歡,整個人就仿佛剛剛從幽冥司解放出來的幽魂——當然,這是我閑著無聊偷聽那些花仙們講話時聽來的說法,這個說法讓我鬱悶了許久。

方才我又極為冷靜地分析了一下,覺得自己的諸多煩惱都有深刻的根源。

比方說,我平日裏比較嗜睡,睡醒後也總習慣躺一會兒,並在私下裏以為,晚起的習慣是一樁很好的習慣,至少可以省下一頓早飯,可是這幾天,總是天剛蒙蒙亮,便有一隻手準時將我從被窩裏撈出來,將我折騰一番之後,還要拉我去練習什麽禮儀規矩,擾得我煩不勝煩。

其實起初幾天,我覺得忍一忍便也過去了,尤其想到再過幾日便是我同帝君的大婚,臨時學些禮儀,也不至於過些日子在婚禮上出狀況,便覺得這也是為帝君著想。

我是個多麽善解人意的姑娘啊,我自己沒有什麽所謂,總不能丟了帝君的麵子吧。想到這裏,也就沒有同那些擾我珍貴睡眠的人計較。

可是後來,我越發覺得自己並不是學禮儀的那塊材料,便生了偷懶的心思,這以後的事就是問題的關鍵了——我悲傷地發現,無論我躲哪裏,總能被默竹準確無誤地揪回來。

記得前天,我還沒有溜出宮門,就被她帶了大隊人馬堵了個正著,隻好灰溜溜地原路折回,好不丟臉。

後來我想想,前門不好走,後門總不是白設的,誰知我逛去花緣宮所有的後門,卻發現無一例外都被落了八重的大鎖,我那幾日仙力沒有恢複,自然無計可施。

昨日,我又琢磨出翻【和諧】牆是個好主意,興衝衝地架好了梯子,爬了沒有一半,就聽到有人在下麵提醒:“仙子,小心閃到腰。”咽口唾沫望了望,下麵站著的不是默竹又會是誰?我望著底下那個長得異常白淨的姑娘得意的臉,將眼睛緊緊一閉,眼前飄過四個大字:養虎遺患。

照理說,我蘇顏才是花緣宮的主人,總該有一些主人應有的威儀,可是現實卻無比慘烈,休說那些伺候我起居的丫頭們,就連負責打掃院子的下人都不樂意聽我差遣。

想當初也怪我自己,將花緣宮中的大小事宜都交給默竹操辦,心想她原先跟著眉歡,資曆足夠老,對宮中人事也比較詳熟,自然能得人信服,而我也落得清閑,誰能料到我竟然作繭自縛,如今這宮中的每一個人,對於我這個正牌花緣宮主人,都不抱一點敬畏之情,反而同默竹狼狽為奸,這著實有些難辦。

我為之食不下咽了好幾天,覺得這麽下去,我總有一天要鬱悶而亡,琢磨了一上午,終於琢磨出了一個無比靠譜的主意,忍不住找去默竹那裏,對她托出了我的想法:“默竹啊,本仙子想同你打個商量。”

默竹當時正在賬房算賬,見了我頭也不抬,淡淡道:“仙子有話請說。”

我搓了搓手,蹭到她身邊,斟酌著詞句,道:“默竹啊,你覺不覺得跟了我,有一些委屈?”

她頓下筆,表情帶一些疑惑:“仙子此話怎講?”

我按照我方才打好的腹稿真誠地說:“你看,咱宮中事務原來是本仙子的分內之事,平日裏卻都托給你照管著,本仙子倒成了個吃閑飯的,不光如此,近來因大婚之事還總惹你各種操心,本仙子心裏委實過意不去。”

默竹似乎為我的真誠所打動,輕輕放下手中的筆,瞧著我道:“為仙子盡責本就是小仙的本分,仙子多慮了。”

我搖了搖頭,努力拿捏著自責的表情,握上她的手,道:“不,默竹,你心中一定委屈,本仙子看得出來……”

她似乎有些無奈,扯起嘴角輕輕笑了笑,對我道:“既然仙子這麽自責,不妨答應小仙一件事。”

我連連點頭:“你說,我什麽都答應你。”會這般沒有骨氣,是因為我考慮到自己目前的地位也不允許我有半個不答應。

隻見對麵的女仙想了一想,開口道:“小仙不過是想請仙子配合小仙的工作,尤其是最近,咱們宮中忙仙子的大婚,人手本就有些不足,仙子若是能收一收玩心,莫再讓小仙操心,小仙自然感激不盡。”

聽她這麽說,我不由得臉紅,輕咳一聲,含糊應道:“唔。我自然應你。”想起正事,忙道,“我既然應了你,你也需應了我。”

她似乎有些猶豫,終是道:“仙子說來聽吧。”

得了她的回應,我立刻直切正題:“默竹啊,本仙子這裏有個人想讓你參謀參謀。”

說著從袖中摸出一本圖冊,攤在默竹麵前,那還是我從以收集天下美男為樂的牡丹那裏搜刮來的,牡丹的眼光刁蠻的很,能收錄在她的圖冊裏的,皆為人中龍鳳。

我迅速地翻出一頁來給默竹看,就我個人覺得,畫中男子雖不算傾城絕色,也算秀色可餐,就連我看慣了帝君那張美得驚心的臉,都忍不住要多瞧幾眼,興衝衝地問默竹道:“就是他,你覺得如何?”

默竹對我的意圖雖顯得有些不明就裏,卻還是托著下巴品評了一句:“從姿色來看,這位幽冥司的司長自然是世間少有的美男子。”

從向來挑剔的默竹口中聽到這樣的評價,我立刻替這位幽冥司的上仙受寵若驚,覺得此事大大的有譜,誰知還不等我接著向她推薦此神,就又聽她淡淡道:“隻不過這位仙友愛財如命,從不吃虧,小仙同他相交兩百多年,從沒有從他身上討到過便宜,仙子若同此神打交道,一定要多長兩個心眼……”

我將這句話消化了片刻,果斷決定放棄,心想萬事開頭難,此神她認識,下一個她未必知道,於是頗不氣餒地重新翻開一頁,殷切問:“那這個呢?這個也頗和本仙子眼緣。”

默竹瞅了一眼,道:“這不是水神清河嗎?此神性子太悶,開不大起玩笑,逢賭必輸,還有,小仙得先囑咐仙子一句,若遇著水神,切不可穿白衣,白色犯他忌諱……”

我望了望身上的白衣,不由得啞然,聽她品評這位水神頭頭是道,口氣卻無比客觀,想必對此神也沒有什麽興趣,不由得有些氣餒,心裏卻不願意輕易放棄,便又試了一個,誰料卻聽她道:“這是北海龍族的大公子,平日裏溫文爾雅,骨子裏卻嗜血成性,依小仙看,此神早晚有一日要觸天條,仙子若遇著他避開為好。”

就這樣將牡丹的畫冊翻了個底朝天,默竹將天界這些有為適婚美青年一個個為我介紹了一遍,如數家珍,我簡直要以欲哭無淚來形容我此刻的心情。

本想向她介紹個對象,心想她若忙著談戀愛,便疏忽了對我的管教,我卻沒有料到,默竹竟然同這麽多男人都有交集,卻沒有一個能入她眼,那些在我看來完美無瑕的好青年,都被她揭短揭得體無完膚,這實在是太打擊神仙了。

大約是看我失落,默竹的聲音帶著些探尋:“仙子,你來找我,就是要我幫你參謀這些人嗎?”

我受了打擊,悶悶應道:“嗯。”又忍不住抱起一線希望,問她道,“默竹,這些人你真的一個也看不上?”

她聽話之後愣了愣,臉上劃過一絲訝異,沉吟了片刻,為難道:“他們都是小仙友人,有些話小仙確實不大該講,不過小仙覺著既然是仙子詢問,小仙自當和盤托出……”又疑惑道,“仙子適才說要小仙幫著參謀,莫不是仙子瞧上了他們中的誰?”驚呼道,“仙子還未過門,怎麽就開始打起旁人的主意,這……這若是被紫微帝君知道,可如何是好?”又自我理解道,“怪不得仙子近日總打各種主意出宮,莫不是要同他們中的誰相會嗎?”

我眼見著事情被她完完全全地曲解,不由得張口想要為自己辯解一句,卻隻聽她慌張叫道:“梔錦,雙雙。”喚得正是我兩個侍女的名字,“速去將這本畫冊毀去,不可被人看到。”又吩咐,“日後仙子的日常起居要更加注意,有人拜訪要先遞交名帖給我核查,拾花殿再添一倍的人手,閑雜人等一律不可靠近仙子寢居。”又目光犀利地望著我道,“仙子,雖然有些僭越,不過這幾日請仙子老老實實待在寢宮,待大婚結束,小仙再同你請罪。”

我覺得我就是這樣越來越憂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