現在的蘇顏想想,自己對帝君的執念,似乎就是自那個時候開始幻滅的,雖然後來證明那是一個誤會,可就是這樣一個誤會,卻成了斷送他們師徒緣分的最初的那一因。

所以說,她與他之間的事,歸根結底要怨一個“緣”字。因緣際會這東西過於玄妙,她原就是一個不關心道典佛法的小仙,自是難以意會,可若是帝君那樣偉大的上神,都沒有辦法參透其中道理,說出去難免讓人信服不得。何況,帝君這個人做事一向有原則,若是一件事他沒有做,那就證明他不想做,他不想愛她,她又有什麽辦法。

蘇顏歎口氣,於房間的大**躺下,望著那華麗的床帳發呆。

這淩天住的地方還真是奢華無比,紫金香爐,花梨木桌椅,紫檀的大床,她記得在民間,紫檀與花梨都不是容易得到的材質,就算是在天庭,千年古檀也不是說有就有。

“拿千年紫檀來做床,還真是幹的出來……”小聲嘟囔了句,將被子往身上一拉,蓋住了整張臉,“不過與我又有什麽幹係呢。”

良久,又這麽歎道:“我早晚要走啊……”

“走,走去哪裏?”淩天抬腳走到床邊,一把將蘇顏的被子扯下來,從被子下便露出一張微帶驚異的白淨容顏,一雙如同黑水晶般精致的眸子,正有些哀怨地盯著自己看。

“自然是走到我該去的地方啊。”蘇顏接口,也不起身,就保持那個姿態,望著身上仍穿玄色錦袍,卻明顯不是之前那一套的淩天,看到他金冠束發,麵目清俊,渾身散發著一股高貴且霸道的氣息,“陛下帶我來這裏,其實不是隻想讓我洗一件衣服便完事吧。”

對方先是愣了一會兒,複又換上笑顏,自床邊坐下,手放在蘇顏的額發上,指尖溫暖,“既然你已知道,還這麽乖乖的跟隨朕而來,朕覺得,你是心甘情願的。”說著,用一根手指將蘇顏頭頂束發的發帶挑開,那一頭秀發便散在**,比墨色還要濃重的發色,映著那副比桃花美好的麵孔更加清麗,淩天的心不由得為之一震。

雖不是他見過的最美的女子,可後宮佳麗三千,也不抵她一人合他心意。

“蘇三公子,你說呢?”緊盯著麵前的人兒,想要從她的眼睛裏找到自己的存在,可他慢慢失望,因為那幽深的眼眸中,隻有寂寂飄落的大雪,除此以外空無一物。

“你莫非是看上我了?”她這麽問他,有那麽一絲不確定,這句問話引出他的一聲輕笑,她卻皺皺眉頭,對他到底在笑什麽渾然未覺,隻是接著說,“你不該看上我。”

淩天卻突然欺身上床,她下意識地抬手反抗,卻被他先一步握住了手腕,他將她緊緊控製在自己身下,她身子顫了一下,然後幽幽歎口氣,沒有做多餘的反抗動作。

他勾著唇角,緊緊盯了她一會兒,也沒有做別的,呼吸卻漸漸急促起來,一雙鳳眸裏,湧動的是如潮水一般澎湃的情念,他現在就想抱她,可他知道現在比其他任何時候都更加需要忍耐,一衝動,便是什麽都沒有。

“你的真名其實不叫蘇三吧,告訴朕,你叫什麽名字?”

“我叫什麽,很重要嗎?”

“你叫什麽不重要,朕的命令很重要。”

“……還真是霸道呢。”

“還有更霸道的……你可以試試看。”

這個話題進行到這個地步,蘇顏不由得覺得無趣,於是再一次歎口氣,回答:“蘇顏。姑蘇的蘇,夕顏的顏。”

沒有料到她這麽輕易就妥協,他竟不知接下來該如何應對了。心間隱隱覺得蘇顏這個名字,好似在哪裏聽過。

“你壓得我有些疼。”蘇顏小聲說出自己的不滿,她的手臂剛剛被他狠狠抓住,而他的力氣有些大,她覺得若是他再多發一分力,她的骨頭也許會碎掉。

他聞言之後立刻鬆開了她的手臂,蘇顏本以為他要放開她,不料他卻將手滑到她的手心裏,十指與她交握……原來,隻是換了個方式控製她而已,她不由得苦笑,“你們凡人表達感情的方式,還真特別。”

淩天注意到她的臉在說這句話時微微紅了,不由得勾起唇角。

蘇顏臉皮雖厚,可這種情況下自然還是要臉紅的,她雖然是仙,可也是個各方麵都正常的女仙,雖未嚐過情愛滋味,可沒見過豬肉,豬跑不是時常能見?尤其是對癡迷凡間話本的蘇顏來說,戀愛該怎麽談,大體還是清楚的。而自己現在被一個人這般調戲,還是以這樣曖昧的姿勢,著實不得不叫人心慌意亂。

隻是她沒有想到,除了帝君之外,竟然還會有男子可以讓自己心慌意亂——這個人還是個凡人。

“凡人?”淩天挑眉,他本就長的英氣,兩道劍眉更是襯托的他五官硬朗,“莫非朕,真的撿了個仙女回家了嗎?”他笑得頗為玩味,“若是這樣,朕倒是賺到了。”

蘇顏這才意識到自己又失了言,可是如今看這架勢,倒是不得不向他解釋了,若是因為自己的緣故,而亂了他關於姻緣的命格,那她蘇顏豈不是吃不了兜著走?

於是她動了動身子,對淩天道:“你先放開我,這樣一個姿勢談起話來不大方便,你累,我也有些累。”

淩天考慮了一會兒,覺得她的提案不錯,於是按照她的意願從她身上起來,隻是在做這個動作之前,他輕輕在她的眼睛上吻了一口。蘇顏心想,這個人莫非是便宜占多了,就養成了隨時隨地占便宜的習慣?

自**坐起來,理了理有些淩亂的衣衫,蘇顏對淩天道:“你說的不錯,我確實不是凡人,而是天庭的神仙,此次下凡,其實是有公務在身……”

“哦?”淩天對她的話不置可否,看他樣子也看不出他到底信了沒有,隻見他微眯雙目,眼裏的光聚斂起來,寒澈無比,“朕是九五之尊,在朕的麵前說謊,可是欺君之罪。”

蘇顏又不是一般人,哪裏會被這樣的話嚇到,隻見她異常淡定地站起身子,繞到桌邊,為自己倒了一杯茶,然後頗為神秘地端起茶杯,放到自己嘴邊吹了吹:“我有沒有欺君,試一試,不就知道了。”

“朕自然要試。”淩天也很淡定,他在這宮廷裏,什麽裝神弄鬼的沒有見過,眼前這個小丫頭,竟然說自己是天庭來的神仙,還說要自己試她,難不成,她真有把握能蒙混過關嗎?想到這裏,他這般決定道:“既然如此,你便在此顯出真身來給朕看,仙人自然該是仙氣嫋嫋,而不是你這副普普通通的樣子。”

蘇顏在凡間行走,自然斂了那渾身仙氣,而現在用的這副容貌,也是七分真三分假。可是,無論對於仙還是對於妖來說,在一介凡人麵前顯出真身來,無疑是件丟麵子的事,雖然這個凡人的出身還挺高貴,可是丟麵子就是丟麵子。

剛要駁了他的提議,就又聽到他說:“朕倒要看看,你的本體會是一隻狐狸,還是一隻鳳凰。”

蘇顏心想眼前這個凡人對仙人的理解著實有那麽些偏差,雖然狐族鳳族也算是天庭的大族,且出身高貴,而如今自凡間飛升的仙,也有許多是動物修行得道,可天庭也有一部分仙人像她這般,是天生仙胎,自然沒有類似狐狸鳳凰一般的本體。

清了一下嗓子,蘇顏覺得自己有必要為這個凡人普及一下天庭常識:“本仙子是天生仙胎,沒有你所謂的‘本體’,也不是你口中說的狐狸和鳳凰。”

淩天輕笑,果然,稍一試探,狐狸尾巴就露出來了,可表麵上卻裝作不動聲色,沉聲道:“那你是個什麽?”

“本仙子是……”蘇顏皺眉,怎麽覺得他的話有些別扭,“本仙子現在雖還未去花緣宮領職,可天君早發了敕詔,封我為花緣宮主人,所司管的是四季花木,人間百花。”

淩天露出一副繼續說下去的神情,心裏想這丫頭編故事的能力挺不錯,說的倒挺像那麽回事。

“我知道你不信,可我既然敢說,就自然有辦法讓你信。”蘇顏說著,垂目看了一眼手中的茶盞,幾枚茉/莉花瓣正輕飄飄地懸在水中,她微扯起嘴角,然後提了一口仙氣,衝著那杯茶長長地吹了一口氣,“呼——”

隨著她綿長的氣息,自那抹被她吹散的茶煙裏,如同春暖花開一般,生出許許多多茉/莉花瓣,花瓣亂舞,在房間內紛飛如蝶,而被她的一口氣吹散的茶香,霎時溢滿整個房間。

淩天癡癡望著這副茶煙生花的妙景,久久找不到說話的能力,雖然許久之後,他重回天庭,知道那其實隻是仙術中最初級的生花妙訣,卻仍然覺得,蘇顏在他麵前吹茶的那一幕,是他此生見過的最美妙的場景。

在落花繽紛的時節裏,蘇顏看著目瞪口呆模樣的淩天,滿臉俏皮:“現在你信了?”不等他回答,她就收斂了剛剛的俏皮神色,玄衣錦袍的男子覺得,麵前的少女眼睛裏似乎藏著星星點點的落寞,“你既然信了,便應該知道,就算你對我有想法,也應該將那個想法收起,自古以來,仙凡結合都是禁忌。”蘇顏說著,微微抬起右手。她的手指纖長,肌膚如玉般剔透。

不能讓她走。

決不能放她走。

這個想法在帝王心裏撕扯衝撞,終於化為巨大的力量。

“朕不許你走!”淩天撲上前去拉她的手,她微微皺眉,心想這個凡人怎麽那麽執著,本來還希望他能自己想明白,就不勞煩她動手,可是如今看來,隻有消去記憶這一個辦法了吧……

“淩天,你還不明白嗎,若是如此……”對他的反應,她多少顯得有些訝然。

“不準動朕的記憶!”她剛要把手放到他的額上,就聽到他幾乎是咬著牙說出這句話來,“朕不準你走,也不準你動朕的記憶,你雖是仙人,可既然招惹了朕,就不能這麽不負責任!”

負責?她要如何負責?

哦,莫非他指的是那件被她弄髒的衣服?還真是小氣啊……剛於心裏歎了句,就聽到男子有些寂寞的語調。

“朕知道,你們仙人有很漫長的時間,地下百年,天上也不過百日而已,朕隻要你的這一世,算不上貪心吧。”他的目光在茉莉紛飛間漸漸柔軟下來,蘇顏在他的眼眸中看到一絲乞求,不知道為什麽,她的心突然有那麽一些痛。

他這是在,挽留她嗎?

可她的動搖隻持續了很短的時間,她終於猶疑著將手放到錦衣男子的胸前,努力淡淡道:“你求的這一世,隻是對你自己來說的完滿,可這一世之後,又是怎麽樣呢?你可以入輪回,將前世今生悉數忘記,可我卻求不來那杯孟婆湯,淩天,你的要求,難道還不貪心嗎……”

蘇顏說話間,手上暗暗發力,話說完,淩天的頭也垂至胸前,昏睡了過去,蘇顏將他扶到床邊躺好,為他蓋好被子,然後聽到房間外隱約響起阿文的聲音:“陛下,太後請陛下去暖心宮用膳。”

“再見了,淩天。”少女的表情很柔和。

“陛下?恕奴才無禮……”阿文等了半天也沒有等到裏麵的回應,又怕太後等得著急,便將手放到門上,心裏默念了三下之後,手上發力。

吱呀——

阿文輕輕推開門,卻冷不防遇到一股涼風,房間裏的窗子不知何時已然大開,他皺著眉頭抬腳,忽然看到一枚茉/莉花瓣乘著風飄落到自己腳邊。

瞅了一眼腳邊的花瓣,又茫然地往窗外麵望了一望,心道,這也不是茉/莉花開的季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