蓬萊仙宴十年一度,再加上這代蓬萊山主好麵子好到了做作的地步,排場自是盛大。前來赴宴的仙家眾多,今年更是因為有了紫微帝君的親臨,而被讚為史無前例的的大盛會。

蘇顏平日裏在天上待著,無甚機會領教這樣浮誇的做派,那日自然興奮異常,跟在帝君身邊左看右看,尤其對宴席上的奇珍異果,表現出了強烈的求知欲。

一入宴廳,帝君就被迎入了上座,蘇顏理所當然要挨著帝君坐,誰料領路的小仙有些為難:“仙子,這個座位是為南荒的白逸君留的……”

蘇顏愣了愣,問:“那我的位子在哪裏?”

對方更為難:“回仙子的話,所有的位子都是早先排好的……”

這下換蘇顏犯愁了,若是按他的說法,自己豈不是有些多餘?不過想想也是,人家原本就隻邀請了帝君,帖子上也沒有說可以帶家屬,自己卻厚著臉皮跟來了,沒有位子也是情理之中,想到這裏,不由得有些黯然。

正在黯然,就聽到帝君懶洋洋命令:“如此,便在本君旁邊加個位子吧。”

“可是,這於禮不合……”領路的小仙是個不懂變通的人,心內隻裝了禮製,卻不知按慣常的情況來講,自是先要將帝君大人的話裝進去,才有禮製一說。

帝君冷冷道:“難道讓本君的人站著,便是你們的待客之道嗎?”聲音不大,卻如有千斤,小仙不由得腿腳皆軟,忙連連應著,吩咐人在帝君的席位旁再加個位子。

“其實,我站著也沒有什麽。”蘇顏怕帝君動怒,忙堆起笑臉,“我平日裏站得慣了,坐下反而不舒服。”

紫微麵色稍緩,轉臉對她道:“你若想站著便站吧……”說完又補充,“隻是本君聽說,這宴會不到第二日天亮,許是不會結束……”

剛說完,就看到蘇顏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坐了下來,說:“師父,我還是坐著與您說話吧,省得您老人家總是仰視我,這樣怪不合規矩的。”

紫微的唇角勾了勾:“阿顏,原來你是這麽講規矩的人。”說完這話,竟然輕輕笑了出來。蘇顏覺得自己的心尖顫了那麽一顫。她早知自家師父是個美好的人,那種美好在平日裏是一種聖潔而清冷的姿態,大概由於他並不常笑,她就自然而然以為冷淡就是他一貫的風格,可是這麽淺淺一笑,她就將以往對他的印象全部打翻重塑——果然,笑這種表情才更加適合那樣一副美好的容顏吧。

“師父……”她剛要說話,就被一個聲音打斷。

“方才一路上都在議論的帝座,果然就是紫微帝君。”

來者蘇顏也認識,正是司管南荒的那位神君,那日的白逸君玉帶金冠,白色錦袍,手執一把折扇,步伐端莊,麵容很是清雅,可蘇顏覺著,他的清雅裏,卻透露出一股精明的味道。

“白逸神君,許久不見。”帝君起身回應。

白逸的臉上掛了萬年不變的盈盈笑意,對著紫微行了個淺禮,然後就各自坐了。白逸的目光落到蘇顏身上之後,稍微停頓了片刻。蘇顏蹙了蹙眉,毅然決然地將眼光轉向一旁。

說起來,她好似一直以來都不大喜歡這位神君,倒不是為當初玉檀選擇他沒有選擇帝君而遷怒於他,而是隱隱覺得這個人情緒從不外露,總是一副心機很重的樣子,這樣的人,她不大喜歡。雖然帝君的情緒大部分情況下也很難以捉摸,可是她覺得帝君不可與白逸同時而語,至於為何會這樣區別對待,除了“女人的直覺”以外的理由,她也說不大上來。

總之,她蘇顏長到這麽大,做仙所秉承的最重要的一個原則就是: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去招惹自己不喜歡的人。

可是,她不主動招惹,並不代表對方也這樣打算。這不,這位白逸君似乎就很喜歡招惹她。

“帝君身邊的這丫頭有些麵熟,似乎在哪裏見過……”白逸打開折扇,氣定神閑地搖了幾下之後,這樣向紫微搭話。

不等帝君開口,他又恍然一般,道:“仔細一看,我倒想起來了,是叫蘇顏吧,司命家的小丫頭。那日在半道上攔了你新娘子的轎子的,就是這丫頭。”

蘇顏的心沉了一沉,她想,你認識我,我可不認識你!還在帝君麵前提起那樣的舊事,你安的是什麽心?本想輕哼一聲繼續不理他,可是又念及他位分甚高,而她作為小輩,也不好無禮,於是心不甘情不願地衝他點個頭,答了句:“小仙蘇顏見過神君。”麵上卻已無一絲笑意了。

白逸看她態度冷淡,非但沒有知趣地閉上嘴,反而更生了逗弄她的興致,側了側身,眯起那雙狹長的狐狸眼,對紫微道:“我記得,這丫頭對你情根深重,如今跟在你身旁,想必很得意吧?”

蘇顏剛飲了一口茶,就被這句話嗆出了驚天動地的一頓咳,窘迫間,聽到帝君在耳邊幽幽問:“哦?阿顏對我有這樣的想法,我怎不知?”

蘇顏拿袖子掩住口鼻,聲音有些悶悶的:“師父,這隻狐狸在胡說八道,像這種沒有道理的話,您難道也信?”下意識地就否認了自己的心事,雖然她以往覺得在感情方麵必須要直率一些,可此刻卻又認為,讓自己的心事像這樣暴露於人前,著實是一件很尷尬的事。

“狐狸?”白逸微微挑眉,“說的難道是我嗎?”看到蘇顏狠狠瞪了過來,便又笑道,“不錯,敢這樣說我,很大膽。”

“我們阿顏向來比別家的孩子膽子大些。”紫微在一旁這麽來了一句,不知道為什麽,語氣裏似乎有那麽一些涼意。蘇顏心想,莫非帝君是因為知道自己戀慕他而生氣了不成?

先不說他們現在的師徒關係,就是在以往,他又豈是她可輕易戀慕的人?

她於是覺得自己得想法辦補救一下,便湊過去一些,忙不迭地解釋:“師父,你別生氣啊,阿顏怎麽會喜歡你呢……”話出口之後又覺得有些別扭,照理說,帝君他應該早就知道她喜歡他,自己這樣說難免有欲蓋彌彰的嫌疑,於是為了將這個謊話說得更像一些,便這樣補了一句,“就算是以前喜歡,現在也不敢喜歡了,你畢竟是我師父……”語氣極為懇切。

“……我知道了。”良久,紫微這般淡淡應道,蘇顏望著他,覺得他麵上的表情好似又沉斂進了漫長的寒冬,她不由得愣在那裏,心裏有些難過。

自那之後,帝君不時與白逸交談幾句,卻再沒有開口與蘇顏說一句話。蘇顏覺得有些鬱悶,覺得是白逸挑撥了她與帝君的關係,於是狠狠地望向白逸,誰料他似乎早就預備好了嘲笑她,眼睛眯著,嘴邊的笑意更濃。於是她咬牙切齒的想,俗話說君子報仇,十年不晚!這隻狐狸現在我惹不得,將來一定要找機會報仇雪恨!

宴會還未過半,蘇顏已有些微微發暈,帝君不與她說話,她覺得沒有意思,就隻好自己喝悶酒,後來,就連想了許久的青蘋上桌,她也隻是象征性地咬了兩口,覺得那果子索然無味,還不如平日吃慣的葡萄好吃。

一壺酒下肚,蘇顏覺得自己的身子輕飄飄的,看誰都看不真切。她想,興許是這場子有些悶,於是便請示了一下帝君,說要出去透透風,也不知道帝君同沒同意,隻覺得在她起身之際有隻手好似拉了她一下,她想,興許又是那隻狐狸的惡作劇,便不耐煩地將它給甩開,那隻手於空中頓了頓,良久才收了回去。然後她又聽到耳邊響著個聲音,說:“就讓她去吧,這裏地方不大,丟不了。”仍舊模模糊糊的,也不知道是誰在說話。

蘇顏跌跌撞撞地逛到宴廳後的園子,已經入夜,夜風鑽入她的衣裙,帶來有蕭瑟的涼意,酒意總算是醒了幾分,腦子也清明了大半。園子裏散著些石凳,蘇顏找了個不甚惹眼的地方坐了,望著天上的月亮發呆。白月光照著青石鋪就的小路,小路的盡頭是燈火通明的宴廳,不時有負責仙宴事務的小仙從那條路上結伴過來,卻都沒有發現蘇顏。

蘇顏坐在那裏,望著月亮,想起凡人似乎總喜歡對著月亮思念情人,於是,她自然而然地想起帝君來。照理說,帝君現在就在距她不遠的地方,自己卻隔著這麽近的距離思念他,若說出去難免會被人判定為矯情,可是她不知道為什麽,就算是這樣,仍然止不住要想念帝君,她甚至覺得,就算是每日在帝君的身邊,她也在想他。也許是酒力混亂了她的心智,卻反而將她的某些心情放的更大,她突然覺得有些悲傷。

她悲傷的是,他明明在距她這麽近的地方,她卻不能告訴他她喜歡他,她想跟他在一起。可是,每次一生出這樣的想法,她就又忍不住會覺得自己有些貪心,而這種貪心是不能原諒的東西。想到這裏,她就更難過。正在她異常難過的時候,又聽到從小路上走來的兩個神仙這般議論。

“你說,今日跟在帝座身邊的那個小仙,與帝座是什麽關係?”

“你沒聽見她是如何稱呼帝座的嗎?她叫他師父,二人自然是師徒關係。”

“我前些日子聽說,帝座為了某個小仙悔了婚,興許便是今日的這一位了,據說這個小仙一直愛慕著帝座……”

“愛慕有何用?先遑論帝座有情無情,就從二人的身份來說,他們也絕不可能有結果。”

“嗯?此話怎講?”

“你傻呀,此前天君將自己的嫡孫女指給帝座,卻被帝座悔了婚,說明帝座的眼光高著呢,我曾見過那位公主,模樣生的傾國又傾城,帝座放著傾國傾城的公主不要,又怎會看上一個乳臭未幹的小丫頭?”

“……”

“而且,帝座那麽拂天君的麵子,天君陛下雖沒有說什麽,可是心裏又怎會沒有任何嫌隙?依我看呢,日後要入主紫微宮的帝後,要過天君那關,怕是也難。”

“你說的在理,不過我曾經聽聞,帝座喜歡的其實是男子……”

“啊,怪不得我總瞧著帝座與白逸君之間有那麽些……”

蘇顏聽到這裏,酒已全醒了。

於是她總算明白,為何自白逸君來了之後,帝君就像變了一個人,也總算後知後覺,當初帝君悔婚,原來為得不是玉檀,而是為了白逸。

這麽想來,帝君這個人,著實可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