乖乖地跟著淩天來到一個華麗非常的房間之後,蘇顏這樣想,這世上其實有很多事情她都可以忍得,世人常說,人生不如意十之八九,這就說明“不如意”便是人生最正常的一個狀態,既然世人皆處在逆境中,那麽她也就不好要求事事順心,自成一個例外。

由於在此觀點上豁達,蘇顏這個人別的優點沒有,一副頂好的耐心和恒心卻還是有的。這一優點在她追求紫微帝君的過程中,表現的很是可圈可點。

在追求紫微這件事上,知情者可以說是都不怎麽看好她,就連一向開明的司命都覺得,自家閨女的單相思是一件看不到結果的事,況且紫微帝君對她這樣一個小丫頭,也從未表現過哪怕一點興趣——天知道他也許連她蘇顏是誰都不知道。

縱使在這樣的逆境中,蘇顏也絲毫沒有生過退縮的念頭。她覺得,既然整個人生都是個大大的逆境,那麽這樣一個逆境,便稱不上什麽逆境,而在愛情中的逆境,也不過是愛情的常態罷了。後來,天君將玉檀許給紫微,她從龍二那裏知道之後雖然有些不是滋味,但也覺得,如果他們二人兩情相悅,那這件婚事也無甚不好,雖然累得她苦澀,她卻真心覺得,隻要帝君能幸福,她的愛情便修成了正果。

當她知道玉檀喜歡的其實是南荒的白逸神君的時候,於心間為帝君大大委屈了一番,她心想,帝君哪裏比不上白逸君了?若說位分,自然是帝君的位分比較高,而若論長相,也自然是帝君長得好一些,可玉檀為什麽偏偏喜歡白逸而不喜歡帝君?她滿心覺得,除非是瞎了眼睛,否則怕是不會有人放著帝君不要,反而去選擇別人。

許是玉檀真的瞎了眼睛,她死心塌地愛著的,確實是白逸君。

蘇顏覺得,如果玉檀不愛帝君,那麽就算是帝君深愛著玉檀,玉檀將來嫁過去,也不會對帝君好,若玉檀對帝君不好,就算帝君再喜歡她,帝君也不會幸福,以她的邏輯來講,帝君幸不幸福,關係到她自己的幸福。

考慮到這個層麵,她便去攔轎劫親了。

於是,就有了帝君於烈火麒麟的爪下救了她那樁事,不僅如此,帝君還當場宣布,他悔婚了——雖然並不是因為她的攪局他才悔婚的,她心裏還是高興,隻是高興之餘她隱約有一些苦澀,她想,是不是因為帝君知道玉檀不愛他,才主動悔婚,好成全玉檀?這樣看來,帝君也是一個為了自己愛的人的幸福,而寧願犧牲自己幸福的人。當然,她並不知道帝君他老人家的思想覺悟壓根兒沒有那麽高。

她在心間不自覺將帝君的形象過於美好化了。

現在的蘇顏想想,跟隨在紫微身邊的100年,那感覺就如同過眼雲煙一般,她本抱著微弱的念想,以為自己以兩千多年的凝望,求來的興許是一樁姻緣,誰料帝君大人並沒有打算給她這樣的機會。

他帶她入紫微宮,對她說:“我以前沒有收過徒弟,可既然如今收了,你就要有‘不為師門丟臉’的覺悟。我知道你平日裏可能習慣了丟臉,可是日後若頂著紫微宮的名頭辦事,就不能再將這種習慣當成常態,教旁人看了笑話。知道了嗎,阿顏。”帝君一板一眼地叮囑她。

她恍恍惚惚地點頭,然後恍恍惚惚地問:“上仙,我剛剛真的很丟臉嗎?”

帝君自鼻間發出一個單音節詞:“嗯。”

蘇顏絕望地閉上了眼睛,心想對手好歹是上古神獸,她能打成那樣其實挺不錯,雖然帝君若是再晚來半盞茶的功夫,這世上可能再不會有蘇顏這個人,但是她無比真誠地覺得,自己的鳳鳴劍,舞得很是風流。

“上仙,我保證以後不給你丟臉。”再次睜開眼睛的時候,蘇顏信誓旦旦地表了自己的決心。

帝君大人也不表示什麽,隻是自手心化了一把木劍扔給她,道:“你原先的那把劍過了我的手,要它重新接受你這個舊主,怕是有些困難,不妨先寄存在我這裏。這把木劍是我初修劍法時用過的,你且先用著。”

蘇顏捧著那把木劍怔了一會兒,然後,她的絕望升級了,她親爹留給她的鳳鳴劍就這樣叛變了?當然她也承認,帝君他老人家確然比她的劍術精湛許多,可是,這年頭就連個物件都吃裏扒外,擺明了是看不起她蘇顏,這,這著實很丟臉。

還在痛心疾首,就又聽到紫微的聲音:“對了,日後,你當叫我師父。”

於是,她成了紫微帝君的第一個,也是唯一一個關門弟子。

成了他的弟子,其實有許多尋常沒有的福利,比如——她總算可以光明正大地賴在他身邊,而不必擔心被鄙視了。

其實,若是帝君他後來沒有失憶,那麽應該對自己的這個小徒弟有這樣一些印象的——他看書批折子的時候,她總是乖巧地站在他身邊為他研墨,雖然有時候從書本中抬頭來,會看到她正望著自己發呆,手中的活計也不知道停了多久;而他想下棋的時候,她又總會及時抱著棋盤出現,樂嗬嗬地問他:“師父是不是想下棋了?”雖然她的棋技很爛,與她下棋遠不如同自己對弈來得爽快,可她似乎挺喜歡下棋,而且,看她想著法子悔棋賴賬的樣子,其實也挺有意思;他偶爾心血**,也會點撥她幾句道法跟佛理,她總是托著腮聽得津津有味,可是下次若再問她,她已是一副茫然的樣子,讓人恨不得將她打一頓。

徒弟不開化,他也不怎麽著急,他覺得這不是一件打緊的事,畢竟,他還有大把大把的時間等到她開化。

就這樣,門前花開,庭前花落,流光度盡胭脂色,煮茶傍得潑墨香,歲月靜好,轉眼已是百年。百年間,在萬丈紅塵裏,誰許了誰的一世歡顏,誰又負了誰的生死不棄。可唯獨紫微宮的歲月,好似一副凝滯的水墨圖,無論塵世如何滄海桑田,這裏都不曾改變。帝君的心裏亦是一派寧靜與祥和。

可對於蘇顏來說,這百年來,每日除了聽紫微講經之外,便是隨他學一些仙術道法,她不是個求上進的人,這樣的日子,作為一個正值妙齡,且性格活潑的小仙,難免會覺得無趣,可雖然無趣,卻也不至於忍耐不下去,畢竟能留在心上人身邊,且可以光明正大地瞧著他,也是一件美事,因此日子也不算很難過。

隻是後來的蘇顏突然間意識到,紫微雖然收她為徒,讓她留在紫微宮,可心裏的想法卻仍然像是隱在雲山霧瘴裏,這種亦師亦友,既不靠近也不疏遠的關係,很是讓人內心糾結,尤其是後來的一件事,結結實實地讓蘇顏傷了一把心。

那是她隨紫微去某位尊神家中赴宴時發生的一件事。

其實紫微不常於公眾場合走動,眾仙知悉他脾性,心知這邀請的帖子就算是發到了紫微宮,也極有可能是個石沉大海、不得音訊的結果,可畢竟他天界四帝的位分在那裏放著,若不下帖,萬一哪天帝君他計較起來,也不好說,於是帖子照常由人恭敬地送去,可是宴會上卻幾乎約定俗成地省了他老人家的席位。

蘇顏卻是個愛熱鬧的仙,那日有人送帖,她剛好在帝君的書房抄寫道經,帝君則在一旁做典籍的校注,有個小仙將帖子呈了上來,他伸出白皙的長手漫不經心地翻了翻,就要像往常一樣將那鑲了金邊的帖子扔在一邊,誰料蘇顏忽然湊了過來,對著帖子滿臉興奮:“師父,這蓬萊仙山真的是在海上嗎?我聽說那邊能看到海市蜃樓,可是真的?龍二曾說,那裏的山上長了一種叫做青蘋的果子,比西王母娘娘的蟠桃還好吃,你說宴會的時候會不會上桌?”

帝君大人麵色不動,瞟了一眼帖子底部標注的時辰,慢悠悠開口:“照你剛剛的速度,在三個時辰之內抄完這卷《清微三品大乘度劫真經》,似乎,有那麽一些難度。”

蘇顏思考了一會兒之後,意識到師父大人此話大概是在暗示她,若能在3個時辰之內抄完這卷佛經,就勉為其難帶她去赴宴。她先是感動了片刻,立刻奮筆疾書,一邊抄還一邊打包票:“師父,你信不信我兩個時辰就能搞定!”

因此,當載了紫微帝君的祥雲穩穩當當地降落到蓬萊仙山的時候,匆匆忙忙迎上前來的那一眾仙人,麵上表情仿佛是看到了遠古的鬼魂一般,異常地惶恐。

“不知帝座光臨敝島,有失遠迎,禮節不周之處,還請帝座寬恕則個。”不待帝君開口,地上就跪了一大片,相對於帝君大人的好整以暇,這跪了一地的仙,神情都有那麽一些狼狽。

“都跪著做什麽?”紫微輕飄飄掃了一眼那黑壓壓跪著的一眾,表情慵懶而隨意,“本君今日是來赴宴的,不拘這些小節,都起來吧。”

“是。”

率眾迎接的蓬萊山主一邊抹汗,一邊壓低嗓子吩咐底下人:“再去加一個上座,要快!”誰知道這位帝君說來就來了,剛剛得了稟報說似乎看到了帝座的鑾駕,他還有些不信,抱著半信半疑的態度前來迎接,如今親眼看到從雲頭上走下的帝君,油然而生一種受到了驚嚇的心境。

“帝座親自光臨敝島,敝島真是蓬蓽生輝啊……”

蓬萊山主寒暄了幾句之後,意識到帝君大人沒有開口搭話的意圖,就緘了口,恭謹地隨在一側,然後注意到跟在帝君身邊的,還有個不知名的小仙,那小仙白衣白裙,神態很是活潑,隻聽她仰起臉對帝君說:“師父你看,這裏的人都怕你。”

帝君聽話之後隻是淡淡應了句:“哦?那你覺得這是一件好事嗎?”

小仙答:“自然是好事,他們怕你,才會尊敬你。”

帝君瞅她一眼,道:“這樣說來,你一點也不怕我,便是不尊敬我了。”

小仙有些委屈,揉了揉鼻頭:“誰說我不怕你,隻不過你看不出來而已,我可是比誰都怕的厲害。”

帝君動了動秀眉,問她:“你怕我什麽?”

小仙有些扭捏,答:“我佛經抄的不好,你總罰我不準吃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