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寒風中,一輛騷紅色重型摩托車駛進魚尾巷、楊記烤鴨的院子。
正在屋簷下晾衣服的方家慧看見這輛摩托車,就一邊繼續晾衣服,一邊留意這輛摩托車上的人。
但因為車上的騎手頭上戴著頭盔,所以她一時不知這騎手是誰。
摩托車在她不遠處停下,騎手停好車,從車上下來,抬手摘下頭盔,露出楊青平的臉。
方家慧見了,露出笑容,“是佬佬來了?你來找小宇還是小飛呀?”
之前被人捅傷過的楊青平,如今雖然早就痊愈,但身體卻比受傷前消瘦不少。
聞言,他看向楊星宇和鍾星飛的臥室門,笑道:“是家慧啊!我來找小宇的,小宇他在吧?”
說著,他就往楊星宇的臥室走去。
不料,方家慧搖頭說:“不在這裏了!我們最近又招聘了幾個員工,宿舍不夠住,小宇前幾天就在附近另外租了一個小院子,他和小飛早就搬過去住了。”
楊青平訝然停下腳步,轉臉看向方家慧,“真的假的?他們現在住的房子在哪裏?你能帶我去找一下嗎?”
方家慧微笑點頭,“你等我一下,我還有兩件衣服,晾好了就帶你過去,不遠,就在旁邊!你別急!”
楊青平哦了聲,一邊道謝一邊將頭盔掛在摩托車上,隨後伸手從懷裏掏出煙盒和火機,點了支香煙。
叭了口煙,有些好奇問:“家慧,小宇這生意最近怎麽樣啊?我看電視上都打廣告招加盟商了,他最近應該賺了不少錢吧?”
方家慧瞥他一眼,笑了笑,一邊繼續晾衣服,一邊隨口說:“還行吧!具體的我也不是很清楚,畢竟我又不是管財務的。”
說話間,她已經晾完最後一件衣服,將手上的水漬在腰間的圍裙上擦了擦,隨手解下圍裙,搭在窗台上,就大步走下台階,往院門口走去。
“佬佬,走呀!我帶你去找小宇。”
“噯,好!”
楊青平答應一聲,連忙跟上。
這附近都是城中村,出租房很多,整體出租的小院子也有一些。
附近一些小公司,就在這城中村整體租下幾個院子,給員工做宿舍,但更多的是打工人單獨在這裏租房子。
楊星宇最近新租的院子確實不遠,離他原來住的大院,就三四十米的距離,是一個不大的私家小院。
院中有一棟上下兩間的獨棟小樓,小樓旁邊還有兩間平頂房,一間是廚房,另一間是衛生間兼洗浴室。
院子長寬都隻有十幾米。
院門是兩扇高大的不鏽鋼門。
方家慧領著楊青平來到近處,伸手指著七八米外的院門,笑道:“喏!佬佬,就是那個院子了,你自己去喊門吧!我就先回去休息了。”
“哦,有勞你了,中!你先回去吧!”
楊青平點頭道謝。
等方家慧走了,他才繼續往那邊的院門走去,手裏還捏著半截香煙,來到院門口,正準備喊門的時候,他忽然聽見院子裏傳來嘭嘭的悶響聲,以及喝喝哈哈的聲音。
楊青平眉頭一挑,好奇湊近院門門縫。
院門嘛!門縫一般都挺大。
他一顆大眼珠子湊近門縫,隻見亮著燈光的院子裏,穿著一身黑色運動服的楊星宇,戴著一對紅黑相間的拳套,正在對鍾星飛快速出拳,一拳拳重重地擊打在鍾星飛的胸口護具上。
院子裏的楊星宇和鍾星飛身上都穿著全套的護具,似乎正在對戰。
但場麵上,卻是鍾星飛一直在挨揍。
一邊挨揍一邊不斷踉蹌著後退。
“往旁邊閃!別退!別退!”
楊星宇的拳頭疾風驟雨一般猛攻鍾星飛的胸口和腦袋,嘴上卻在不斷喝令鍾星飛別退。
院門外正在偷看的楊青平看見這一幕,臉色變了。
任誰看見自己的兒子挨打,可能都沒法保持鎮定,哪怕他這幾年都沒管兒子。
院子裏的戰鬥眨眼間就結束了。
不斷後退的鍾星飛,腳下一個不穩,就被楊星宇一記掃腿掃倒在地,四腳朝天。
楊星宇後退一步,皺眉看著地上的鍾星飛,沉聲道:“我不斷提醒你別退、別退,你為什麽還往後退?跟人交手的時候,你可以往左右閃開,但盡量別往後退!因為你隻要後退,就很可能被身後的什麽東西絆倒,因為你的眼睛是看不見背後的,但你眼睛的餘光,卻能一直瞥見左右兩邊的情況。
何況,你往後退,你整個人的慣性就是朝後的,這種情況下,我隨便一拳打過來,你都擋不住!因為當你身體的慣性是朝後的情況下,你往前打的拳頭是沒什麽力道的,這個道理我跟你說很多次了吧?為什麽一直記不住?”
認真狀態下的楊星宇雙目炯炯有神,表情非常嚴肅。
平日裏,他很少會以這樣的狀態示人。
特別是重生後,他四十出頭的中年人心態,讓他大部分時間,狀態都是鬆弛的,很少有什麽事能讓他特別認真。倒是原時空他二三十歲的時候,常常在做事的時候特別認真。
這可能是他的職業性質決定的。
職業廚師,一般有三種狀態。
一種是混工資的,得過且過,隻做自己的份內之事,其它什麽事都不管不做,表情常常是漫不經心,甚至是吊兒郎當的。
一種是八麵玲瓏的。
這種廚師臉上一般都掛著笑容,你和他說什麽,他都很客氣很熱情,一點小事,他也願意幫忙,這是這類廚師的為人之道,與同事的關係,一般都比較和諧,但你不能觸碰他的底線,底線一旦被觸碰,這種廚師會讓你感受到什麽叫翻臉如翻書,能當場把你懟得麵紅耳赤、下不來台。
第三種,大概就是楊星宇這種。
楊星宇這種是哪種?
可能是因為學徒期間,受夠了被人呼來喝去,被人指責自己這做得不對,那做得不好的緣故。
楊星宇當年廚藝提升最快的那幾年,漸漸養成了一種凡事都精益求精的習慣。
這種習慣一旦養成,並且持續那麽幾年,倒黴的就是別人了。
因為凡事都精益求精的狀態下,幾年時間,就足以讓他在工作上,大部分事情都能做得比別人更好。
然後,他看別人做事,就哪兒哪兒都是問題。
平時他不較真、不生氣的時候還好,當他一旦較真或者生氣的時候,他一張嘴基本上就所向無敵了。
因為廚房這種地方,是憑本事說話的。
不管你是什麽身份,隻要你事情做得不行,被人指責的時候,你就欲辯無詞了。
如果你說的是對的,做錯事的人是廚師長,隻要你想,你完全可以讓廚師長下不來台。
甚至就連老板來了,隻要你說的是對的,你懟了老板,老板還會覺得你很專業。
……
院子裏,表情嚴肅、語氣嚴厲的楊星宇,不僅讓剛從地上爬起來的鍾星飛,訕笑著不敢直視,就連院門口抬起手準備拍門的楊青平,也遲疑著,抬起來的手,一直沒敢拍下去。
楊青平也是第一次看見侄兒楊星宇這樣的一麵。
像他這種吊兒郎當性格的,最怵的就是遇事較真的人。
“大鍋,你剛才進攻得太猛了,你每一拳都那麽重,我想、我想往旁邊閃,來不及啊!隻能往後退,我、我不是故意的。”
院子裏,鍾星飛紅著臉解釋。
楊星宇皺眉盯著他,看了一會,呼了口氣,隨手摘下頭上的護具,又用嘴咬著拳套,摘下拳套。
隨口道:“看來你的力量和反應速度還是不夠,回頭繼續練這兩項吧!小飛!你現在還年輕,你現在付出多少努力,都決定了你將來能走上什麽樣的高度,年輕的時候不吃苦學點本事,上年紀了,就要像你爸那樣吃苦!像我們這種社會底層出身的普通人,這輩子無論如何,都要吃一段時間苦的,區別隻在早吃還是晚吃。”
院門外的楊青平怔住,他沒想到侄兒竟然提到了他,而且是把他當作反麵教材。
院中。
鍾星飛也在摘身上的護具,聞言,皺眉想了想,反駁:“大鍋,我爸這些年隻顧他自己,他吃什麽苦了?”
楊星宇冷眼看過去,“你覺得他過得很好?幾十歲的人,沒一套屬於自己的房子,連個家都沒有,隻能租住在破房子裏,玩一些別人玩剩下的老女人,有錢的時候,吃好一點,沒錢的時候,就在出租房裏煮掛麵吃,你覺得這樣的日子不苦?你想過這樣的日子?”
鍾星飛啞口無言。
愣在那裏。
院門外,楊青平的臉色變得又青又白。
他本來覺得自己離婚後,過得挺瀟灑的,一人吃飽、全家不餓,經常出入舞廳,大姑娘、小媳婦的便宜,都能占到。
不知給多少男人戴了綠帽子。
沒想到他在侄兒眼裏,竟然如此不堪。
關鍵是——聽侄兒這麽說,他自己也忽然覺得自己挺可憐,過得挺苦的。
不想再聽侄兒貶低自己的他,終於拍了拍院門,“小宇!開門!是我!”
院子裏。
楊星宇和鍾星飛的目光都看向院門。
鍾星飛皺眉,壓低聲音:“他怎麽來了?大鍋,我不想見他,我先進屋了。”
楊星宇嗯了聲,皺了皺眉,往院門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