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麥車有棵樹”南廣老鄉聯誼會如期舉行,地點在解放街上一個叫“後院”的酒店。酒店是一個雲南人開的,不大,但裝修風格有雲南滇東北傳統木樓的特色。會議廳其實是一個書吧,能容得下二百人左右,裏麵是八仙桌、木製椅子,還有幾處美人靠。每一堵牆壁都是書櫥,裏麵放滿了書和少部分樂器。嘉賓們落座,該側身的側身,該轉背的轉背,全都朝一個方向——那裏是一個小舞台。舞台上沒有LED顯示屏,隻有一個大背投,投影布向下舒展,光影上身,別有一番景致。

“這個主持人是老家電視台的當家花旦,叫於小芝,一個苗族姑娘。”吳立春對周楚陽說,“你如果經常看電視,對她會有印象。”此時,活動即將開始,他們坐在最前麵的一張八仙桌上,於小芝上台鞠躬,做了自我介紹,便也在舞台上的一個靠椅上坐了下來。舞台上還有一把椅子,在於小芝的對麵,兩張椅子之間,有一個精致的小茶幾,茶幾上有茶水和書本陳設,還有一隻話筒。

於小芝的開場白串詞是按照活動主題寫好的。她用南廣方言說:“今天,我非常榮幸,受立春策展中心主任、知名策劃人吳立春先生的邀請,來到浙江溫州,一個有近五萬南廣人工作和生活的地方,和大家一起分享家鄉情懷,共同聆聽南廣人的心聲。在此,我代表固守在家鄉後防陣地的親人們,向在座的各位南廣籍企業家、創業能人問聲好,你們在異鄉辛苦了!”

掌聲在這時響起來,於小芝連忙站起身,向大家鞠躬致意。落座後,於小芝向與會人員介紹當天參加聯誼會的南廣知名企業家,最後一個介紹周楚陽。於小芝說:“想必大家都知道,今天的這個主題,源於一位從溫州回到南廣種樹的企業家,是他讓我們在座的各位都在南廣擁有一棵樹。下麵,我提議,讓我們以熱烈的掌聲,歡迎浙江雲嶺彩印有限公司總經理,雲南南栗農業科技開發有限公司董事長、總經理周楚陽先生,請周總站起身來,讓大家認識一下。”

其實大部分人都認識周楚陽。剛才進會場的時候,周楚陽和朱立冬以及吳立春就站在門口,和每一個人都握了手,寒暄了幾句。周楚陽向在場的所有南廣人揮了揮手,以滿臉真誠的笑容回應他們的掌聲。

最先上台給家鄉“寫信”的,是來自寧波的陳家瑜。之前,吳立春安排她在第三個環節發言,她後來想了想,對吳立春說:“其實我適合煽情。”於是她第一個走上今天的舞台。

鞠了躬,她在於小芝的對麵落座後,攤開手裏的紅色皮紋紙,開始讀了起來。她的音色很柔美,語速緩慢,讓眾多來客豎起耳朵。

“尊敬的我的故鄉,好久不見。”會場響起掌聲。

她報以一個微笑來感謝人們,繼續讀道:“你的綿延的群山還好嗎?你的高懸於樹梢的河流、流連在雲朵上的飛鳥、奔馳於山路上的駿馬、徜徉在花叢中的蜂蝶,還好嗎?我不止一次在夢中看到你滿山的蔥鬱,不止一次在內心誦讀你坡上的炊煙,當我回憶起青澀的少年時光,我滿含熱淚,那遙遠的山路,曾經是我不敢邁出步伐的藩籬,那深深烙印著貧窮標記的舊了的日子,讓我灑下了多少酸楚的淚水……”

周楚陽注意到,此時會場裏除了陳家瑜的聲音,其餘人隻語未出,坐在鄰桌的幾位,眼睛裏仿佛有淚花在打轉。

企業家代表們都以不同的口吻誦讀了自己寫給故鄉的信件,他們有的雖不能從表達上駕馭那些美麗的文字,但大多情感真摯,同樣博得現場的掌聲和讚許。

第一個環節下來,薩克斯演奏者傾情演繹了他的拿手曲目《回家》。末了,主持人於小芝以一段串詞作為小結並過渡到下一個環節。她說:“每個人的心裏都有一個不同的故鄉,而每個人眼中的故鄉,都是他溫暖的懷抱。我們每一個離開故鄉的人,都會在心裏使勁兒抓住記憶裏最熟悉的某種東西,也許是一匹馬漂亮的鬃毛,也許是一塊犁鏵鎖緊的發亮的把手,也許是一縷清風,也許是一棵樹。一個月前,有不下於二十萬南廣人在周楚陽先生的麥車領了一棵樹,這棵樹今後會一直沐浴著家鄉南廣的陽光和雨露茁壯成長,開花結果。我們雖然不敢肯定這棵樹將來會帶給自己多少財富,但可以肯定的是,這棵樹將在周楚陽先生的精心嗬護下,陪伴你走完蓬勃的一生。下麵,我們有請寧海湖光五金有限公司總經理羅其波先生,和我們一起分享他是怎樣打算讓一棵樹昂揚生長的。”

上台的是一個中等個子的男人,三十出頭,相貌英俊。他在於小芝對麵坐下,用南廣方言與大家打了招呼,開始講起來。他說:“我初到寧海的時候,還未滿十八歲,那時,我的兜裏隻有二十元錢。”

他講到他開始創業的時候,說:“當我吃飽穿暖了,看見那些陸續從家鄉過來的人,和當初的我一樣,一個饅頭都要分成兩頓來吃。住在朋友的出租屋裏,有時候要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才能熬過一個夜晚,因為我們總是怕影響他們。還好,在鼓起勇氣借錢購買設備、租用工棚的時候,我放下了自己的膽怯,在老鄉們的支持下,邁出了人生中最關鍵的一步……”

最後,他的講述回到一棵樹上。他說:“我之所以要認領一棵樹,是因為我知道,南廣的山坡上需要那棵樹。當有一天,我們的樹能夠在颶風驟雨中挺過來,在褐色的土地上野蠻生長,我們就會堅信,它一定會把枝丫伸展到世界的每一個角落裏,讓人們都知道它的果實是那麽甘甜、那麽醇香。而我們,隻要做一棵樹上的一根枝丫,甚至一片樹葉,走到哪裏都為這棵樹歌唱,我們就不愁故鄉不枝繁葉茂,不愁我們腳下的那塊土地不生長出黃金。”

全場掌聲雷動,人們甚至站起身來,為台上那個小夥子豎起拇指。

來自家鄉的歌手吳梅演唱了南廣本土歌曲《南廣賦》,也代表“娘家人”向人們問好,台下再一次響起了熱烈的掌聲。

第三個環節過後,吳梅再次上台領唱《我是南廣人》,會場裏歌聲**漾,每一個人都**四溢,唱得酣暢淋漓。唱畢,吳梅走到台下背對客人,讓攝影師記錄下這美妙的一刻。

活動結束後,就在書吧用餐。周楚陽用可樂挨桌敬酒,和每一個南廣人說笑,與他們分享他們共同的樹。當他在某個時刻走向某張桌子的時候,發現陳家瑜用手機對準了他的臉,須臾之間,他聽見快門“哢嚓”一聲。

“真是久仰。”陳家瑜伸出右手。

“陳總好。”他在快門按下的瞬間,眼睛眨巴了一下,此時還沒有緩過神來,有一隻眼睛還緊閉著。

“周總膽識過人,有南廣人的血性,第一個想到種一坡樹。”陳家瑜說。

“我隻不過是個賣樹的人,不足以得到陳總的稱讚。我聽說,陳總也種了不下一千棵樹。”周楚陽眉頭舒展,看了一眼麵前的這個女人,接著說,“陳總才是南廣的巾幗英雄,聽說公司馬上就要上市了。”

陳家瑜知道他說的重點是前半句,是自己買了他一千棵樹的事情,而後麵一句恭維話,隻是想把話題岔開而已,是一個提醒式的玩笑。她說:“你這人睿智得不得了,一句話說了兩件事情,你不會後悔把樹賣給了我吧?”

“我會以同樣的方式,讓你把新能源汽車分給我一輛。”他說的是“分”,而不是“賣”,說得更直接,目的當然是打下埋伏。

“這一點我始終保留最美好的期待,我們何不幹了此杯,預祝合作越快?”

“合作越快!”周楚陽碰了碰她的杯子。

聯誼活動在微信上全程直播,關注的人不少,南廣老家的人紛紛留言。晚宴結束後,金鳴副縣長給周楚陽打來電話,說這個活動做得相當有水平,在一定程度上解開了那些對賣樹一事心生芥蒂的人的疑惑,同時也把南栗向外界做了一個很好的推介,建議以後多做思考,以不同的方式開展活動。當天晚上,溫州各類媒體報道了此事,南廣電視台和縣內自媒體也從不同側麵做了專題,“我在麥車有棵樹”成了絕大多數在外南廣人心中的一個美好的願景,有些沒有買樹的人,也想著某一天在南廣擁有一棵樹。

周楚陽第二天一早就去了廣州,對部分需購買的印刷設備進行詢價,也順便去了幾家規模較大的印刷公司進行行情調查。三天以後,他飛回了南廣。

在從飛雄機場乘車回南廣的路上,他收到一條短信,內容是:周大表哥,我可以問你要一棵樹嗎?

他回:你是誰?

那頭沒有動靜,不一會兒,他接到表弟蕭寒的電話,那頭說:“大母羊,你回溫州也不知會一句,不問問我在幹什麽。”

“你在幹什麽?”他問。

“我其實沒有在溫州,我來了安徽澄湖。”蕭寒說。

周楚陽:“你去幹什麽?不想領工資了?”

“送那兩個小女孩兒回家。”蕭寒說,“她們都來自安徽。”

“這麽說,你很快就要失戀了。”周楚陽很不客氣。

“這哪裏是戀愛?你還當真了!她倆就是瞞著家裏人出來撒野的未成年人。”

“家長找上門來了吧?”

“也不是。”蕭寒說,“她們向家裏人撒謊,說自己在溫州做田野調查。”

掛了電話,周楚陽看到剛才那個號碼又發來了一條短信:我是趙小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