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陽不得不回溫州一趟。
何清明打來電話,說環保部門已經正式向雲嶺公司發出遷廠通知,要求他們務必於年底前搬遷完畢。城市改造很快就要覆蓋海埂,新一輪規劃設計已經啟動,最遲明年年初,這個地方就會被夷為一塊平地,取而代之的將是一座座林立的高樓和寬闊的廣場。何清明說:“我聽市府的朋友講,海埂將成為本市的會展中心,周圍五公裏範圍內,受環保部門的重點監控。”
去年,周楚陽從朋友處打聽到,龍灣區沙城鎮有一個服裝廠宣布散夥,上萬平方米的廠房棄用招租。周楚陽還記得,當時他讓朋友谘詢租賃行情,得到的回複是租金在百萬元左右,當時他嫌地方太遠,沒定下來,不知道現在有沒有租出去。他又托那個朋友打聽,朋友說仍然空著。
眼下受環保部門“監控”,唯沙城鎮占盡“地利”,且留有“天時”。周楚陽當即敲定新廠址為廢棄服裝廠,著手搬遷事宜。除政府規內補償外,遷廠預計耗費資金三百餘萬元。新地方空間大,有更多的利用價值,滿足了周楚陽設備上新的需求,於是他一麵安排原廠舉遷,一麵考察市場新晉設備,計劃再投資一千萬,在更新換代和擴大規模上做做文章。
新廠打造的事交由雲嶺一個副總去張羅,何清明仍然以公司財務總監的身份出任生產和銷售“大總管”。由於公司總經理是周楚陽自己,一直以來,何清明雖然表麵上隻是財務總監,但實際上一直承擔著總經理助理的工作。現在周楚陽回鄉種樹,何清明就成為他的替身,打理公司上下事務。周楚陽不在溫州的這些日子,雲嶺運轉正常,客戶還是源源不斷,機器仍然嘩嘩作響。
安排好雲嶺的一切事務,周楚陽便盯上吳立春的聯誼會。那天,趁朱立冬也在,周楚陽組了一個飯局,共同商議聯誼會怎麽搞。老實說,聯誼會如果搞出質量,按照吳立春的話講,就有那麽一點意思了。
“你準備怎麽搞?”周楚陽問。
“環節推動。”吳立春說,“具體地講,此次聯誼表麵上拋開南栗,隻說樹。”
“還不是南栗的樹,板栗樹。”朱立冬說。
“那不一樣。”
“此話怎講?”周楚陽問。
“所謂環節推動,我的想法是,把聯誼會設定為三個環節。”吳立春說,“第一個環節設置為‘春天,寫封信給故鄉’,安排幾個人讀幾段關於故鄉的文字,內容提前請人寫好,全部都要表達對故鄉山川、河流的思念,以及對家鄉美好未來的精神寄托,這個環節的主要作用是讓每一個離開南廣的人,從精神上回到故鄉去。”
周楚陽說:“所讀內容一定要有南廣元素,要有感染力。”
“這個沒問題,溫州有個寫散文詩的南廣美女,在全國都小有名氣,已經與她說好了。”吳立春說,“第二個環節,叫‘如果你在麥車有棵樹’,這一輪屬於大討論,實際上也提前安排人發言,每人不超過五分鍾,內容結合‘領樹’,談談如何讓一棵樹的價值最大化,如何依托一棵樹把家鄉推介出去。”
“內容也是提前寫好的?”朱立冬問了後,“嘿嘿嘿”地笑。
“你說得對。”吳立春說,“我親自操刀,最後請周總把關。”
“我不擅長煽情,你還是請專家吧!”周楚陽說。
吳立春點點頭,接著說:“第三個環節,叫‘歸去’。”
“歸去?”周楚陽問,“內容呢?”
“還是找幾個人,談談自己的理想,談談如何樹立信心好好創業、回鄉後怎樣反哺家鄉。”
“好主意!”周楚陽當麵表揚吳立春,並問,“這個環節要不要寫好?”
吳立春說:“開啥玩笑?”
“到底狗嘴裏吐出的還是象牙。”幾人笑得前仰後合。
“幾個環節中間,安排了幾個節目,渲染一下氣氛。”笑畢,吳立春說。
“這個真好。”朱立冬說,“這才像個聯誼會的樣子。我建議,把南廣的本土歌手吳梅請過來,給大家唱一首《南廣賦》,聽說這首歌收錄於全國原創音樂大碟,南廣人都會唱。”
“是趙雲芃書記寫詞的那首?”周楚陽問。
“不是,那首叫《我是南廣人》。”吳立春搶答,“那首已經安排進去了,屬於必選曲目,現場演唱容易調動家鄉情結。”
“誰能唱好這首歌?”周楚陽問。
吳立春說:“這首放在最後,大家一起唱。”
“由吳梅領唱吧,既然她都來了。”朱立冬說。
“節目還不夠吧,那麽多環節?”周楚陽說,“盡量把現場氣氛搞起來。”
“還有一個薩克斯演奏,名字叫《回家》,演奏者在全國都有名,我的朋友。”吳立春說到興奮處,說,“我們可不可以喝點酒?”
“現在可以,聯誼會不可以。”周楚陽說,“不能讓酒精壞了規矩。”
“那就現在喝一點。”朱立冬說,“迎接吳策劃全國出名的朋友。”
幾人邊喝邊聊,說了些近日見聞。吳立春說:“寧波有個南廣女人很了不起,叫陳家瑜,做新能源汽車核心零部件,資產好幾個億了,前些日子給我打電話,讓我去給她策劃策劃最近幾個項目研發成果的發布,還談及可不可以多買你幾棵樹。”
“結果呢?”周楚陽問。
吳立春:“每人隻能買一棵,我對她說。”
周楚陽:“她想買多少?”
吳立春:“一千棵。”
周楚陽:“保不定賣出去的樹,有一千棵就是她的。”
吳立春:“是啊,她後來給了我一個千人名單,每人一棵。”
“這次你邀請她嗎?”周楚陽問。
“邀請了,她答應發言,說說怎麽回鄉的事。”
幾人碰了一下杯子,喝了一口。周楚陽說:“吳策劃水平有提升,可喜可賀。”
“為你辦事,多少也要體現出一點水平來,否則還不讓你看笑話?”吳立春受到表揚,居然有點不好意思。
“預算之外,獎勵二十萬。”周楚陽說,“如果嫌少,追加五千。”說完又與他們碰杯。
朱立冬問:“周老板什麽時候回南廣?”
“盡早。”周楚陽說,“還有那麽多樹等著我。”
最重要的是,有一棵樹在等著我。這句話他沒說出來,此時有一點點酒意,他眼眶潤濕。
“所以說,聯誼會下周一定要開,開完我先去廣州考察一下印刷設備,之後從廣州直飛南廣。”他獨自喝了一口。
周楚陽回到溫州的公寓,躺在沙發上,巨大的寂寞感瞬間襲來,給了他一種無法言說的疼痛感。來溫州這幾天,他一直沒有回公寓,而是住在離雲嶺公司最近的酒店裏。昨天下午,他讓何清明安排人來公寓裏打掃了衛生。他說,雖然住不了幾天,也得表示表示。現在,他一個人癱在沙發上,竟然不知道要如何表示。在這一刻他想到張阿姨,那個照顧了他大半年飲食起居的人,最後以對他造成欺騙的方式徹底離開他的視線。還有孫小雪,張阿姨的女兒,不,是張阿姨的兒媳婦,她曾經在他麵前憑著一身驕傲的曲線貌似閑庭信步地醞釀一場騙局——這些,能從心裏刪掉嗎?他問自己,卻無法回答。他在完成對這兩個人的短暫刪除後,想到了彭玉素,想到了王白璐。對,此時應該給王白璐打通電話,因為她是一棵他留在南廣的樹。
“你現在怎麽樣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要這樣問。
那頭遲疑了一會兒,說:“不怎麽樣。你呢?”
“我在溫州,好著呢!”他說。
“為什麽要打那麽多電話?以前不都是我給你打嗎?”王白璐好像心情不錯,他從她的語氣裏聽得出來。
“看看你這棵樹長得咋樣。”周楚陽也開起了玩笑。
“什麽時候回來?”
“一周左右吧,處理完事情,馬上奔向你。”
“真的?你那麽急切地奔向我,就不顧及彭大小姐的感受?”
他是真的沒有想過假使哪一天王白璐這樣問他,他該怎樣回答,他沒有預料到這個問題會來得這麽早。他遲疑了,至少好幾秒鍾。那頭說:“你還是回答不了我的問題,你現在是頭腦發熱。”
“真要我說嗎?”他問。
“不重要了。”王白璐說。
她又掛了電話。
此時,遠在東莞的蔣達蜀居然來了電話。他一看見手機顯示屏上這個四川人的名字,就知道這個四川人會對他說一件什麽事情。
“哪樣情況?”他想故意幽默一些。
“你到底啥子時候過來?”蔣達蜀問。
“她又跑不掉,你這麽急幹啥子呢?”周楚陽說。
“跑肯定是跑不掉,這回她就算有三頭六臂,也逃不出我的手掌心。”蔣達蜀用的是川普。
“別說得那麽難聽,好像你是如來。”周楚陽說,“你替我盯著就行,有什麽風吹草動,及時匯報。”
“你快過來嘛,我把她交給你,我就脫了幹係。”
“你暫時脫不了幹係,因為我暫時還過不去。”
“啥子情況喲?你兩個冤家,讓我在中間七不是八不是的。”
“我會犒勞你的,你這川娃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