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了,板栗基地裏的樹苗開始披上一層金黃,掛果的板栗樹,栗子陸續被采擷,枝頭上留下小小的創痕。周楚陽和顧羽走在林間,從搖曳的光斑裏經過,商量著如何搞好冬季田間管理事宜。昨天,省農科院的專家薑明祥又帶了兩個技術人員下來,就苗木的拉枝、修剪、施肥和間伐等方麵做了一個初步的研判。薑明祥對周楚陽說:“本季苗木生長效果比預想的還要好,除了得益於得天獨厚的土壤及氣候條件,也得益於護養人員的精心嗬護,可以說,幾百萬株苗木成活率出奇地高,幾乎不用補植。目前需要重視的是春季病蟲害防治,要提前做好準備。”

聽他這麽一說,周楚陽覺得一年的辛苦和奔忙終於有了初步收獲,心下愉悅,對未來的憧憬也就更加強烈。他問薑明祥:“在田間管理上,不知薑老師還有沒有什麽好的建議。”

“建議就是籌足後續資金。”薑明祥說,“首先,隨著苗木的成長,護養成本會逐漸增加,光人員就需要在原來的基礎上擴充一倍,工資就是一筆不小的數目;其次是板栗的病蟲害防治比較麻煩,在苗木沒有掛果之前,要特別小心栗大牙的侵犯,這種蟲子生命力比較強,破壞性也相當大,防治難度可想而知,所以要購買上好的農藥,要同時用幾架直升機。”

資金方麵,前些日子得到農行行長廖成舉的幫助,已解決了一大半,剩餘缺口可通過今年的收益來補上,如果還不夠,“雲嶺”那邊也能給些添補。眼下最關鍵的,是如何在田間管理上實現最優化,光員工招聘、技術培訓等工作都會讓人傷透腦筋。

“如何進行人員管理的問題,隻能讓周總自己去考慮了,技術上的事情交給我們來做。”薑明祥說。

一連幾天,周楚陽都感覺到自己頭腦昏沉,四肢酸痛,眼皮間歇性地跳動。一方麵可能是因為工作壓力過大,另一方麵是連日的奔忙讓身體過於負重,出現了一些小問題。周楚陽給朱立冬打電話,說:“看來你再不回來充實力量,我可能就要倒下了。”

朱立冬:“溫州這邊的事情還沒處理好,要回來也得再過一段時間。”

“一段時間是多長,能否具體點?”周楚陽很焦急。

“一個月吧。”朱立冬說。

“能夠快些自然更好。”掛了電話,他又打電話給吳立春:“吳總可有更為精準的營銷方案?”

“方案倒是有,就是投資太大。”吳立春說。

周楚陽:“具體講講。”

吳立春:“去央視做廣告。”

周楚陽:“眼下怕是不現實,你給點接地氣的意見。”

吳立春:“如果地方政府領導可以向上對接,也花不了多少錢。”

周楚陽立即掛了吳立春的電話,轉而撥通副縣長金鳴的號碼,把“向上對接”的想法與他講了,問他是否可行。金鳴說:“可行是可行,但至少也要通過趙雲芃書記去想辦法。”

“那也需要你給雲芃書記吹吹風,我直接去匯報的話,恐怕搞不定。”

“可以可以。”金鳴說,“我馬上與縣委辦對接雲芃書記的時間。”

第二天一早,金鳴和周楚陽去縣委食堂陪趙雲芃吃早點,匯報在央視做南栗廣告的事。

趙雲芃聽了他們的想法,說:“我倒把這一茬兒忘了,前些日子省委宣傳部的李處長告訴過我,央視精準扶貧專題策劃的其中一項內容就是免費給地方產業成果打廣告。”

“這太好了。”金鳴說。

“你們抓緊策劃,這事不成問題。”趙雲芃當即拿出手機,給李處長打電話。那頭說:“央視農業頻道廣告部的幾個策劃和導演正在省裏,剛做完一個農產品廣告,正準備收拾東西走人,如果南廣需要,我促成他們掉轉馬頭。”

“有勞你了。”趙雲芃掛了電話,安排金鳴立即著手布置此事,又對周楚陽說:“務必結合自身優勢,把戲做足。”

周楚陽一麵要吳立春立即從溫州趕回來,幫助策劃廣告一事,一麵又告訴朱立冬,要他趕緊處理溫州的事,說:“喝茶品茗之事稍息,以後我給你賣茶還不行嗎?”

回到家,周楚陽倒在沙發上,迷迷糊糊就睡著了,醒來後嗓子發痛,滿身是汗,心想,現在可不是生病的時候,千萬不能倒下,於是不得不去醫院看了醫生,大夫說要做一個常規檢查,如果隻是小感冒倒不礙事,要是還有其他方麵的症狀,可要高度重視。

檢查下來,是傷寒。大夫說:“可別小瞧這病,要是在前些年,是會死人的。”

“我現在可沒有時間生病,能讓我快一些恢複的話,還請醫生幫幫忙。”周楚陽說。

“這病要真正恢複,至少也要三周,而且第一周之內,你必須天天來醫院打點滴。”大夫說。

周楚陽隻能聽從大夫的建議,每天晚上都去醫院裏待上兩三個小時。看著輸液管裏緩緩流淌的藥液,他內心無比著急。著急也沒辦法,既然是生病,就應該有生病的樣子,就應該努力讓自己適應慢下來的節奏。第四天晚上,周楚陽剛從治療室的椅子上爬起來,突然看見外麵過道上有一個熟悉的身影急匆匆地走過,看那身形,他確定是王白璐。

他披著衣服追過去,從後麵拍了拍女人的肩膀,果真是王白璐,她臉色倦怠,手裏拿著一張化驗單。

“什麽情況?”周楚陽問。

“沒什麽。”王白璐聲音很小,她拿化驗單的手縮往背後。

“認真一點告訴我,你到底怎麽樣了。”周楚陽伸手抓住她的手。

王白璐一下撲到他的懷裏,輕聲地抽泣起來,半晌才說:“我可能快不行了。”

“不是說已經好得差不多了嗎?”周楚陽把她的頭捧在雙手上。

“本來也覺得沒什麽大礙,這兩個月就沒怎麽管它,今天下午感覺很不舒服,就來做了化驗,剛拿到結果。醫生建議我再去一趟靖南醫院。”

“你會沒事的。”周楚陽說,“明天我和你一同去。”

她掙開周楚陽的手,往前緩慢地移動著步子。周楚陽走在她身後,伸手去撫摩她的肩膀,安慰道:“你那麽好,上天一定會眷顧你的,堅強些。”

出了醫院門,王白璐慢慢站定,轉過頭來對周楚陽說:“你別在這裏陪我了,你趕緊去找她吧,我有一種感覺,她已經回來了。”

“不可能的。”周楚陽說。

“什麽不可能的?我相信我的直覺。”王白璐說。

“不是這個意思。”周楚陽說,“我的意思是,你現在這個樣子,我不可能丟下你不管。”

“真是冤家。”王白璐再次撲在周楚陽懷裏,“嗚嗚嗚”哭了起來。

第二天一早,周楚陽和王白璐起身去了靖南醫院。飛機起飛之前,他收到彭玉素發來的一條短信:你在南廣嗎?

他回:我在去靖南醫院的路上。

四個小時後,王白璐順利地進入病理檢查。掛號、繳費、排號,周楚陽都悉心地幫助王白璐辦理,直到她進入檢查室,周楚陽才在走廊的長凳上坐了下來。

你怎麽了?彭玉素在短信裏問。

周楚陽:我沒事,是璐她病了。

彭玉素:我知道她之前去過靖南醫院,現在要緊嗎?

周楚陽:不知道。

王白璐從檢查室裏走出來,臉色慘白。周楚陽走過去,小心地把她扶到長凳上,問:“什麽時候可以知道結果?”

“明天早上吧。”王白璐說。

晚上,他們住在離醫院不到一公裏的一家酒店。周楚陽去前台開房間的時候,王白璐問他:“開兩間嗎?”

周楚陽沒料到王白璐會如此一問,先是一愣,隨後笑了起來,說:“開兩間幹嗎?一間足夠了,良宵不可辜負。”

“油嘴滑舌。”王白璐也勉強地露出了笑容,“別難為你自己,開兩間吧。”

“就不。”周楚陽故意逗她。

“你敢!”王白璐收起臉上的笑容。

開了兩個相鄰的房間,辦了手續,上樓。出電梯時,王白璐對周楚陽說:“房間開好了,但不許你一個人去住,我要讓你陪著我。”

“同床共枕嗎?”

“想得美!我要讓你坐在床前陪我說話。”

進了房間,王白璐洗漱,周楚陽又拿出手機。彭玉素發來:好好照顧她,我要她在。

周楚陽回:謝謝你。

王白璐從衛生間出來,說:“你也去洗洗。”

周楚陽很不好意思,立在那裏,好大一會兒,才紅著臉說:“坐你床前也要洗漱嗎?”

王白璐給了他一個狡黠的笑容:“好生對一個病人。”

整個晚上,周楚陽一直坐在王白璐床前,對她說些鼓勵的話。王白璐偏不聽他認真地說話,而是顛三倒四地問他一些他無法回答的問題,她此時的任性,讓周楚陽心生憐愛。

“你覺得有沒有上帝?”王白璐問。

“有。”周楚陽微笑著說。

“你是上帝嗎?”

“嗯。”

“你以為你能拯救我?”

“呃……”他答不上來。

“上帝姓甚名誰?”

“呃……”

“你姓甚名誰?”

“呃……”

第二天去拿了化驗結果,醫生對他們說:“之前化療的成果鞏固得還算好,沒你想象的那麽糟糕,隻是你現在必須積極治療。”

“那我為什麽感覺到無比疼痛?”

“未痊愈之前,總會痛的。”

“醫生,猛不丁的痛,應該不是好事吧?”

“你隻能尊重檢查結果,按時吃藥,保持良好的生活習慣。猛不丁的痛,是身體發出的一種警報,提醒你不能掉以輕心。”

“可老家醫院的醫生說我的病情不容樂觀。”

“不能盲目樂觀,要在認真對待病情的基礎上保持樂觀的心態。其實他們建議你到這裏來,是不想讓你把自己耽誤了。”

“我會死嗎?”

“你想死嗎?”醫生六十來歲,相貌慈祥,像媽媽。醫生說這話的時候笑容可掬,一隻手按在王白璐的肩膀上:“別想多了,孩子,我見過比你嚴重的多了,她們不都好好地活下來了嗎?”

王白璐還是一臉凝重。她兀自輕輕搖了搖頭,接著問:“我有幾成活下去的希望?”

醫生給了她一個親昵的笑容,說:“如果我說百分百,那是在騙你,是不尊重科學。我現在要告訴你,你活著的希望隻有百分之五十,但隻要你努力,五十就會變成一百。”

她還是呆呆地站在那裏,好久不說話。周楚陽伸手去捉住她的手,對她說:“別胡思亂想了,咱們聽醫生的話。”

她站在就診床的旁邊,沒有移動身體。慈祥的醫生突然換了一張臉孔,厲聲對她說:“趕緊去拿藥,別妨礙別人看病!年紀輕輕的,一點小病都承受不了,真沒出息。”

聽醫生這麽一說,王白璐情緒突然好了起來,察覺出醫生之前的話並不是欺騙她。她想,當一個可愛的媽媽把鞭子抽打到你的身上的時候,說明你還有救。

周楚陽趕回南廣,央視編導已經同吳立春他們把廣告視頻做好了,經副縣長金鳴發給趙雲芃提了建議,正在做後期修改。

視頻近50秒時長,畫麵上是滿山金黃的板栗樹、采摘者強壯的臂膀、顆粒飽滿的栗子、廠房裏冒著熱氣的蒸餾係統、優美地滑動的傳輸帶……畫麵上,各色包裝和各種消費的場景是那麽和諧,那低沉而又唯美的畫外音,更是讓人陶醉:

烏蒙山區,崇山峻嶺,喀斯特獨有的物候。雲貴高原的精靈,雲端之上的板栗。

一周後,中央電視台精準扶貧廣告——“南廣”篇在15個核心頻道連續播出,包括央視1到5頻道,5+頻道,7到15頻道。平均每天的播出頻次近20,播出周期為一個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