轉眼大年在望,人們忙著歸置手頭上的事情,準備收拾心情回家過年。南廣駐浙江永康黨工委的曹書記和工作站的王站長忙著張羅一年一度的年會,今年,他們想請周楚陽現身說法,與廣大在浙南廣籍企業家和務工人員分享回鄉創業的感受。
年會每年舉辦一次,由南廣駐永康黨工委和工作站組織,邀請在浙南廣籍企業家、創業能人和部分務工代表參加。南廣有13萬人在浙江金華市創業、務工,這些人中,光是在永康的就有10萬以上。每年的年會,工作站都會挖空心思選擇不同的主題,竭盡全力創新形式。今年,年會的主題是“回家”。曹書記給周楚陽打電話的時候,周楚陽剛從雲嶺彩印廠出來,正準備購買機票到東莞去,他要趕在春運高峰來臨之前與彭玉素會合,然後去一趟安徽澄湖,見一見自己的女兒。如果各種條件成熟,他想讓母女倆跟自己一起回南廣,去老家羅卓過年,正式開啟一家人的團圓之路。
“書記有何見教?”周楚陽在電話裏問。
“想請你擔綱主角。”曹書記說,“年會定在三天後召開,方便的話,你把溫州和你關係要好的南廣人都帶上,咱們一起敘敘鄉愁。”
“叫人的事可以做到,隻是主角如何扮演,還請書記明示。”
“今天上午我們召開了一個會議,大家一致認為,今年你最出彩,所以要由你來唱大戲。”
“那還了得!”周楚陽說,“我把風頭占盡,不就成為眾矢之的了?”
“別這麽見外!現在大部分在浙江的南廣人都把你當作榜樣,很多人都想知道你是怎樣從內心裏回到故鄉去的。當然,他們也想知道,要怎樣才能在家鄉的土地上站穩腳跟,進而幹出點名堂。”
“那我得準備一篇兩萬字的報告。”周楚陽和曹書記開起玩笑來。
“那倒不必。”曹書記說,“最重要的還是情感幫教,你就說說南廣是如何留住你的。”
“好說。”周楚陽掛了電話,查了查手機日曆,計算自己的行程。如果三日後從溫州出發,那麽到東莞隻能待上兩天,因為他想把更多的時間留在安徽澄湖,那裏是彭玉素打拚多年的戰場,對他來說,是真正的陌生地帶,他欠彭玉素的一切,都埋藏在那個地方。而最重要的是,他的女兒現在還在那裏,他要用最飽滿的熱情去與她相認。
年會在一個南廣人開的大酒店裏舉行。酒店的名字隻有一個字:南。酒店宴會廳在二層,空間很大,能容納七八百人,舞台也較為空闊。周楚陽和吳立春趕到的時候,人們都來得差不多了,桌子上擺滿了瓜子、水果和糕點等一應小吃,每張桌子上都擺了飲料,還有兩瓶紅酒。活動考慮得比較周詳,每個人的脖子上都圍著一塊紅色的圍巾,圍巾上印著“故鄉南廣”的字樣,還有一個拳頭模樣的標識。“真溫暖!”周楚陽抓住曹書記的手,說,“你這樣搞,讓人想哭。”
LED顯示屏上播放著南廣脫貧攻堅專題片,播完一遍後,繼續播放的是一個叫《夢回南廣》的短片。短片分三個畫麵,第一個畫麵是一個慈祥的老太太端坐在輪椅上,她的背後是一幢幢精致的鄉村樓房,黃牆青瓦掩映在綠樹紅花之間,暖暖的色調裏,有舒緩的鄉村音樂作為陪襯。老太太目視前方,用低沉的聲音呼喚著她的兒女們回家。第二個畫麵,是一群背著書包的天真爛漫的小學生在美麗的校園裏嬉戲,他們跳著皮筋,唱著故鄉的童謠:“月亮湯湯,酥麻秧秧。毛家大姐,過河燒香。”第三個畫麵,是一群背著行囊、拉著箱子行走在城市裏的人,有的正值豆蔻年華,有的兩鬢斑白;有的正接打著電話,有的在目送一列火車走遠……短片之後,播放的是一首叫《我的南廣》的MV,演唱者是南廣本土歌手娟子,悠揚的旋律、樸實的歌詞,和著優美的畫麵、悅耳的唱腔,在這個坐滿南廣人的異鄉的酒店大廳裏,是如此應景和親切。
當主持人於小芝走上台的時候,台下響起了隆隆的掌聲,周楚陽更是感覺到無比親切。上半年,周楚陽在溫州搞了一個聯誼會,主題是“我在麥車有棵樹”,也是於小芝親臨主持。這個漂亮的姑娘談吐流利,舉止大方,是家鄉電視台的當家花旦,很多在異鄉漂泊的南廣人都是通過她的聲音去了解家鄉的一切的。於小芝身邊,還站著一個個頭兒稍微矮小一些的穿西裝的男主持人,叫李東傑,是一名青年歌手,同時也客串各種主持活動。
開場後,於小芝向在座的南廣老鄉介紹了本次年會的主題,對今天的活動分板塊做了說明,轉達了南廣縣委主要領導對在浙廣大老鄉的親切慰問和新年祝福。在熱烈的掌聲中,曹書記和王站長分別上台講了話,從不同的角度介紹了南廣近年來諸項事業取得的成就,號召大家心懷桑梓,情係南廣,鼓勵大家勇於回家、樂於回家,用自己的智慧和汗水為家鄉的發展貢獻力量。講話完畢,歌手李東傑為大家獻唱歌曲《我是南廣人》,唱到副歌部分,台下老鄉都扯開了嗓子,與他一起**高歌。
周楚陽上台之前,於小芝特意在串講時說了一個叫“鳳嶺樵歌”的故事:很多年前,南廣的鳳翅嶺上長滿桫欏樹,從矮山河穀一直生長到二半山區。“綠色綿延大川,毓秀南廣過半。”後來,一個樵夫為了尋找在山林裏迷路的妻子,每天都會用斧子在林間砍一條路,期待有朝一日妻子循著這條路回到家來。然而,每一次砍完的第二天,那條路都會被夜裏很快就長起來的樹所封閉。樵夫砍樹砍了一生,臨終時對他的兒子說:“你不要像我一樣砍樹了,你背著幹糧,從林中穿過去,走完樹林便是京城,你可以去那裏考取功名。”後來,樵夫的兒子回到南廣做了縣令,那一坡桫欏樹成為一個地方人民的庇佑神。後人為了緬懷樵夫,將這個故事記述下來,取名“鳳嶺樵歌”,於後世人中代代相傳。
“如今,桫欏樹已經不見,鳳嶺依然滿山蔥蘢。有人從異鄉回到南廣,在一個叫麥車的地方種了一坡樹,以熾熱的家鄉情懷還原‘綠色綿延大川,毓秀南廣過半’的美麗傳說。如果我們現場的每一個人選擇在春天回到故鄉,你會看到滿山翠綠的板栗樹在向你招手致意,你會深刻地記住那些飽含詩意的地名:麥車、大火地、樺槁林——而每一個名字,都是我們濃烈鄉愁的美麗見證。”於小芝說完,向早已候在場邊的周楚陽做了一個“請”的手勢,示意他上台為大家分享他回鄉創業的故事。
周楚陽緩緩走上台去,先到舞台中央向大家鞠了躬,然後移步到司儀台,開口說:“我叫周楚陽,南廣羅卓人氏。算起來,我是十五年前來的浙江,那時正值青春,自覺廣袤河山必有周某一隅。打拚多年,內心豐盈。轉眼人到中年,頭頂間有花發,於是告誡自己:回家吧!”
台下突然寂靜下來,連嗑瓜子的聲音也沒有了。周楚陽笑笑,接著說:“就剛才這段詞,我想了三天三夜,多虧著名策展人吳立春先生妙手點撥,才有這麽好的文采,不知道大家是否能聽懂,如果聽不懂,請吳先生上台為大家翻譯一下。”
台下人們笑了起來,周楚陽正要接著講,有人帶頭鼓起了掌。周楚陽說:“此時的掌聲,我想應該是給我們的家鄉南廣的。如果大家都想家了,掌聲可以再持久一些。”說完自己先笑起來,台下自然是笑聲和掌聲連成一片。
“二十多年前,想必大家都知道,南廣窮得沒有我們的容身之地。記得有一次,我為了去村裏開一個年齡證明,跑了五次也沒見到一個村幹部,後來人家告訴我說村官們幾個月沒領到工資,集體辭職回家種烤煙了。我又去了那個管公章的村副主任家裏,還是沒見到他,鄰居告訴我,他老婆嫌他太窮,和一個四川木匠跑了,村副主任正拿著斧頭到處找呢。”周楚陽講到這裏,表情由之前談笑時的輕鬆慢慢變為嚴肅,台下又是一片寂靜。
“我要說的是,貧窮是多麽可怕。當初,我們這代人算是逃出來的,因為吃不飽、穿不暖,看不到未來是什麽樣子——我要說的是,我們離開那個地方,並不是永遠地出走,因為我們的親人還在那裏,我們的土地還在那裏。我們有朝一日還得回去,但不能像幾十年前一樣,繼續守住貧瘠過窮日子,我們要用自身的力量去改變它,讓那片土地可以養活我們,給我們幸福,給我們的子孫一個看得見的明天。”
掌聲又在這個時候響了起來。周楚陽欠了欠身,說了一聲“謝謝”,接著說:“我回到南廣的這一年,幹了一件事,就是種了一坡樹。也許有人會問我,你種的那些樹一定會給你帶來回報嗎?我的回答是肯定的,即便那些樹上長出的栗子銷不出去,我也不會讓它們爛在樹上,我可以把它們送給每一個遠在異鄉的南廣人,給他們送去故鄉的味道。當然,這僅僅是一種假設。作為一個商人,我肯定是看到了市場,看到了賣點,看到了一種產業的前途。我想告訴大家的是,如今的南廣,再不是二十年前的南廣,再不是跑了五次也蓋不了一個公章的南廣。如今的南廣,是一個發展勢頭強勁的南廣,是一個開門迎客的南廣,是一個需要大家回去共同建設的南廣。”
台下再次響起了掌聲,有人吆喝,有人吹口哨。
“毫不誇張地說,現在,南廣這片土地已經可以承載我們的夢想了。交通事業的不斷發展,教育事業的日益強大,醫療衛生各種短板的陸續補齊,讓一個強大的南廣呈現在我們的眼前。作為一個遊子,我們的終極使命是回家。‘回家’這個詞,每個人的寫法都不同,有的帶著發展的想法去寫,有的帶著感恩的心態去寫,有的帶著試探的表情去寫。但不管怎麽寫,首先都要帶著故土難離的感情去寫。我們在需要家鄉的同時,也被家鄉所需要,我們和家鄉是一種相互需要的關係,而不是個人單一的占有、索取、消費的關係。隻有共同努力,讓家鄉變得更加強大,更加富裕,更加有免疫力,我們才能幸福地生活在那片土地上,讓我們的兒子、孫子不再像我們這代人一樣繼續在外奔波,最後淪落為沒有故鄉的人。”
有人在下麵竊竊私語,有人端起了桌上的酒杯。
周楚陽接著說:“回家的這一年,我徹底放下了顧慮,勇往直前地做我的事業。現在,留守南廣的父老鄉親們,都是在座的我們的親人,我們要敢於相信他們的愛;南廣的各級領導幹部,都是敢拚敢幹敢擔當的領導幹部,他們會竭盡所能地為我們提供一切創業上的便利,為我們的發展提供最優質、最無私的服務,我們要敢於承認他們的付出;南廣的那片土地,是被各種機遇、各種挑戰徹底激活的土地,是蘊藏著無數寶藏、釋放出無限可能性的土地,我們要敢於親吻它的肌膚……”
最後,周楚陽以趙雲芃書記的一段“語錄”作為結尾,和大家一起分享這個美麗的時刻。
家鄉不僅是用來想念的,還是用來凝聚鄉愁的;家鄉不僅隻是用來回味的,也是用來回報的。
年會的各項議程在於小芝的串講策動中結束。此時,那些坐在台下的人,情緒還停留在周楚陽的“分享”中。談及回鄉,有的人淚眼模糊,甚是激動;有的人沉默不語,似是在內心做著各種衡量和取舍。更多的人在交談,以不同的視角和觀點在談論南廣的過去和未來,談論時下的各種機遇和挑戰。不可忽略的是,今天的這個宴會廳裏,每個人都有一副回鄉的麵孔,無論是出於何種目的,他們中的大多數已經收起了行囊,計劃了行程。再過些日子,會有很多南廣人回到故鄉那片熟悉的土地上去,他們中的一些人,將會抱著一種重新安家落戶的心態,準備在家鄉辟出一番別樣的天地。
觥籌交錯之間,舞台上再次響起了悅耳的歌聲。來自南廣的歌手娟子,將一首《我的南廣》唱給在座的每一個南廣人。人們在這個時候再次放下手中的杯筷,屏息聆聽那來自故鄉的深情的呼喚:
那年我離開家鄉
翻山越嶺腳步匆忙
多少年漂泊,多少年闖**
轉眼已滿頭銀霜
想你的烏峰雲裳
想你的鳳翅霞光
想你的太陽,想你的月亮
想你的南夷絲路天坑羊腸
雄雞的歌聲在村口唱響
蕎麥花在坡上開放
赤水河一路流淌
酒香飄**,酒香飄**
炊煙下居住著我的爹娘
小路上行走著貨郎
還有青梅和竹馬
美麗的往日時光
……
這是一個讓人重拾孤獨的時刻,也是一個讓人回味苦難的時刻。大廳裏人們表情不一,共同營造了因一首歌而淚水奔湧的場麵。有人默默地飲盡杯中酒,用手托著腮幫,憧憬著越來越近的回鄉之路;有人用手機拍下了這感動的一幕,通過微信和抖音發送到家鄉的親人中間去。周楚陽坐在這龐大的人群中,腦子裏浮現出來的,卻是無數次在夢中看到的彭玉素一個人在異鄉的街頭奔跑的場景,那孤單的身影、疲憊的臉龐,讓他百感交集,幾欲失聲痛哭。
舞台上,娟子身影婆娑。那讓人們平添幾分惆悵的歌聲,在大廳裏久久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