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楚陽和表弟蕭寒在深圳寶安機場落地時,彭玉素已經去了上海。

頭天夜裏,彭玉素給周楚陽發了一條短信:“我有要緊的事,需去上海走一趟,兩天後直接飛往合肥。你不必去東莞,改簽到安徽吧。”

那時周楚陽已經買好了機票。他想,既然彭玉素要兩天之後才到安徽,他就不必臨時改變行程了,先去東莞走一趟,見見蔣達蜀,然後再從深圳飛去合肥。

從深圳轉乘高鐵到東莞,出了火車站,蔣達蜀已在出站口迎接他們。見了麵,周楚陽說:“想不到吧?我們還會在這座城市見麵。”

“有啥子想不到的!”蔣達蜀說,“我為你找人找了幾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現在來看我,說明你這瓜娃子還算有點良心。”

“找人的事,我也有很大的功勞。”蕭寒在一旁說。

蔣達蜀往蕭寒肩膀上捶了一拳,笑著說:“小娃娃又長大了不少哈,現在人找到了,工資還領不領?”

“當然領。”蕭寒說,“過年回去,在老家給表哥當個什麽經理去,到時工資翻倍。”

“你想得美!”周楚陽說,“就你這遊手好閑的秉性,不去要飯就不錯了。”

“那我還要你這表哥有何用?”蕭寒回應。

“一邊待著去。”周楚陽轉而對蔣達蜀說:“你看你都成一個老四川了,怎麽個子還不見長?”

“水土不服嘛。”蔣達蜀說,“在這種大地方混,每天都心慌,哪有心思長個子去。周老板發達了,在家鄉幹了大事,何不將老哥哥我也帶過去,安排一份掙錢的工作?你知道的,吃苦不是問題。”

“我來找你,正是商量這事。”周楚陽說,“你把嫂子也帶過去吧,去南廣,也算回家。”

蔣達蜀當即眼眶濕潤,聲音哽咽起來。他說:“在這裏幹了這麽多年,早就不想幹了,不是幹不下去,而是真的很想家。老弟要是成全,今後我可以繼續免費幫你找人。”

周楚陽被他弄得哭笑不得,這四川人打著哭腔也不忘記開玩笑,真是生活贈予的寶貴品質!他說:“以後不用找人,你不把自己弄丟就可以了。”

吃完晚飯,蔣達蜀帶兩人去旗峰廣場轉轉,說那裏離彭玉素的公司近,他們可以順道考察考察。

到了廣場外麵,蔣達蜀指著不遠處的一座高樓對周楚陽說:“你的那位大小姐就在那裏辦學校,她真了不得,整棟大樓的保安都是她安排的。”

“有這麽玄乎?”蕭寒問。

“咋子不是?不信我帶你們過去看看。”蔣達蜀一邊說,一邊引兩人朝著大樓走去。到了樓下,蔣達蜀對值夜班的那個老頭兒說:“那個雲南小夥子在不?”

“在裏屋看電視。”老頭兒說,“要不要我幫你叫他?”

“叫他出來,有老鄉要和他說話。”蔣達蜀說。

一會兒,和玉波從裏麵出來,看了一眼蔣達蜀,說:“大叔,你找我?”

“不是我找你,是這位大叔。”蔣達蜀指著周楚陽。

在彭玉素的**下,和玉波越來越懂事,工作也非常敬業,他在這棟大樓當保安,很多人都很喜歡他。平時,彭玉素上下班,總會逮著機會和他聊幾句,不是問他有什麽困難需要幫忙,就是教他如何懂禮貌,如何與人相處。和玉波感覺很溫暖,不再像之前那樣拘謹,他稱彭玉素為“彭孃孃”,彭玉素也樂於接受。幾個月下來,和玉波越來越喜歡這份工作,經常打電話回家說,他在東莞遇到了貴人。

周楚陽問和玉波:“你知道你們彭總去哪裏了嗎?”

和玉波說:“我為什麽要告訴你!我又不認識你。”

蕭寒在一旁說:“你這小屁孩,你是不知道他和彭總的關係,說出來嚇死你。”

周楚陽推了蕭寒一把,厲聲說:“你不亂講話會死啊!”他又問和玉波:“願不願意回南廣去?我給你一份更好的工作。”

“不去。”和玉波說,“我在這裏很好,彭孃孃對我很好,我要好好報答她。”

周楚陽笑了。此時,他仿佛看到一個無比溫暖的場景:彭玉素給每一個來自南廣的人介紹工作,為他們送去初到遠方時的生活必需品,給他們調解糾紛……

離開時,周楚陽望著大門內廣告牌上“雲眾”的字樣,內心湧起無數細小的波瀾。就在他轉身一瞥的時候,他的電話突然響了起來,是彭玉素打來的。

“你去了雲眾?”彭玉素問。

“是的,我遇到了那個小老鄉,他很聰明,很聽話,很崇拜你。”周楚陽說。

“他是一個好孩子,如果可以,我想帶他回南廣。”

“當然好啊!對了,你那邊事情辦得可好?”

“沒什麽事情,明天見見我的朋友,已經約好了。”

“你慢慢來,不必著急,我和老蔣在這邊轉轉,後天一早去合肥與你會合。”

“你說的是那個四川人?”

“對,你們認識。”

“不但認識,我還知道他是赤水河邊的,我們的老家隻隔了一條河。”

“是啊,我準備把他們一家弄到南廣去,今後,他們要是想回家,一小時就到了。”

“對了,要不要見見在東莞的南廣人?”彭玉素突然問他。

“見他們?”周楚陽反問了一句,“之前也不認識,就這樣見,未免也太唐突了吧!”

“倒是有幾個人想見見你。”彭玉素說,“你應該認識她們之中的某些人。”

“他們是誰?”周楚陽問。

“南廣女子回訪隊。”彭玉素說,“張青、燕如燕。”

周楚陽說:“隻是聽說過。”

彭玉素說:“前幾天她們還說起你,對你在南廣一個什麽現場會上語驚四座的表現由衷地佩服。”

“那就見見,順便請她們幫我訪幾個老板回去,趙書記安排的任務還很艱巨。”

“那就看你的表現了。”彭玉素說,“你可不能大意,這幾人都是一等一的女漢子,別栽了。”說完,還“哧哧”地笑了兩聲。

周楚陽的眼淚差點兒掉下來。這是重逢後彭玉素第一次和他開玩笑,而且還是在男女之事上的“提點”。他在這句玩笑話裏聽出彭玉素對他的在意,感覺到與她之間的進一步磨合。他說:“放心吧!”

剛回到酒店,周楚陽的手機裏就進來一個陌生號碼,接通,那頭說:“請問是周楚陽先生嗎?”

“正是。”

“受彭總的安排,現在與你預約,明天邀請你一起回訪南廣在東莞的務工人員。”那頭說。

“請問你是?”

“我叫張青。”

周楚陽說:“久聞大名。”

張青“嘿嘿嘿”地笑:“我有什麽大名,你認識的那個張青,應該是菜園子張青,我倆品種不同。”

“差不多吧,孫二娘也一樣。”周楚陽也笑。

“聽人說周總有一股子玩世不恭的性情,今天終於領教一二。這樣吧,你把酒店位置發一個給我,明早我們過來接你。”張青說。

周楚陽說:“那得先加微信。”

張青說:“嗯。”

第二天一早,周楚陽剛起床,張青和燕如燕等幾個女子已經到了酒店樓下。她們開來了兩輛車,停在酒店門口。周楚陽走出酒店大門,按車牌號找到她們,鑽進車去。

“原來是風流倜儻的公子哥兒一個。”坐在他身邊的燕如燕一見他就開起了玩笑,“早聽說周總相貌出眾,膽識過人,今日一見,果真如此。”

周楚陽被說得有些不好意思,哼哼笑了兩聲,說:“你見過哪個公子哥兒像我一樣曆經苦難,一輩子在命運的泥沼中迂回打轉?”

在前麵駕車的張青說:“怪不得人家彭總對你一往情深,你們之間的傳奇故事那叫一個感天動地。”

“讓幾位神仙妹妹見笑了。”周楚陽說,“這就是人們所說的命運多舛,也是貧窮惹的禍啊。”

車行到半路,燕如燕提議先去彭玉素的“南來廣聚”看一看。燕如燕說,馬上就是農民工返鄉的高峰期,女子服務隊的“生意”肯定很火爆。於是從輔道裏駛入一條北街,轉了兩個彎,來到了一個看上去很陳舊但很整潔的院子裏。車停下來,燕如燕問周楚陽:“來到這個地方,周總有沒有嗅到一股熟悉的味道?”

“什麽味道?”周楚陽不解。

“故人的味道。”燕如燕說。

“南來廣聚”服務隊的辦公室裏果然堆滿了人,蒯小玉和另外兩個姑娘正忙得團團轉。見張青她們走進去,蒯小玉便說:“姐姐們救命,我們快撐不下去了。”

燕如燕過來抱住蒯小玉,說:“我可憐的丫頭,被你們彭總坑苦了,讓我來安慰安慰你。”

服務站裏堆滿的那些人,都是從南廣來東莞的務工人員。他們有的是來請服務站幫助討薪的,有的是為了解決務工事故賠償的,有的是請求幫助安排工作的,還有一些人,在網上買不到火車票,到這裏來讓他們幫助想辦法。

“像個大車店。”周楚陽對張青說。

張青道:“可不是嗎?你們家彭總倒是唱了一出好戲。”

“就這樣無償服務?”

“心疼了?”

“沒有。可我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辦法,得建立一個比較穩固的機製。”

張青說:“把你請過來,就是想讓你看看,能不能爭取政府的支持。之前我們就討論過這件事,如果政府在這裏建立一個辦事處,每年從勞動就業局派一個人過來輪崗,在資金上給予一定的幫助,這個服務站肯定會火。”

“可以參照永康的做法。”周楚陽說,“永康在成立工作站的基礎上,成立了黨工委,充分發揮黨組織的戰鬥堡壘作用。至於人員,可以在務工人員中選用,政府承擔一部分工資,其餘用度,由當地的南廣籍老板和能人買單。”

“這倒是個好辦法。”張青說,“回去後,我們回訪隊可以把這個問題提出來,向政府有關領導匯報,機會合適的時候,還請你幫忙吹吹風。”

燕如燕在一旁搭話:“周總肯定會無比上心這件事,這是為彭總排憂解難。”

“那是自然。”周楚陽笑,“隻是,南廣的勞動力就業轉移工作是蘭波副縣長分管,他一向對我不是很待見,我直接去找他,恐怕隻能是碰一鼻子灰。不行的話,我請金副縣長試試。”

“這是工作,是為了給南廣外出務工人員提供更優質的服務,我想他應該成全。”張青說。

“可以先給組織部打一個報告,把南廣駐東莞黨工委先成立起來,這樣,以後的工作就可以通過組織部來策動,待各項機製建立完善,就輕鬆了。”燕如燕說。

離開服務隊,他們去了祝菲的律師事務所。祝菲一聽說周楚陽要來,連忙叫助理過來替她接待一個潮州客戶,自己則跑下樓去等著。到了後,張青向周楚陽介紹:“這是彭總的好閨密祝菲,你對她可要客氣一些,否則……”幾人都笑了起來。周楚陽過去握手,誇她長得漂亮,說:“我就不敢想象,一個美女律師在法庭上替當事人辯護的時候,法官還能不能理性地宣判案件。”

祝菲說:“早聞周總為南廣曠世奇才,今日一見,果然談吐不凡。我也不敢想象,如此討人喜歡的男人,這麽多年來居然做到守身如玉,實在是難得啊。”

眾人笑得前仰後合,周楚陽也笑。他說:“南廣人就靠互相吹捧立足於世,按人們的說法,這就叫抱團取暖。”又是一陣笑聲。

談及回鄉規劃,祝菲倒有一事向周楚陽請教。她說:“我始終不明白的是,一個集問題和矛盾於一身的人口大縣,怎麽聽說南廣的律師們都幹不下去了?”

周楚陽說:“問題和矛盾倒是很多,但人們的處理辦法還停留在簡單粗暴的層麵,有些事情不需要打官司就能處理,不能消化的,往往都是大問題,南廣的小律所哪吃得住,還留著等你回去呢。”

“真是這樣?”祝菲以為周楚陽是在開玩笑。

周楚陽也拿不準是不是這麽一回事,他剛才的一番話,其實也是妄加猜測,順便開開玩笑。見祝菲這麽認真,他便說:“我是個外行,不太懂得法律上的事,但我聽說,昆明的律師們經常去南廣幫人打官司,從這方麵來分析,每年的大案要案也應該不少。還有就是,南廣的大部分企業,都是在外麵聘請法律顧問,我有一個朋友開了一個木材廠,就經常把昆明的律師請下來。”

“這樣我就明白了。”祝菲說,“本人必須自信地說,回南廣是餓不了肚皮的,至少可以給周總和彭總的公司當法律顧問。”

“那就有勞你了。”周楚陽笑著說。

吃了外賣,幾人又去了幾個南廣老板的廠子。在張青和燕如燕幾位女子的幫助下,周楚陽了解了他們的回鄉意願,與他們介紹了南廣這些年來的發展變化、營商環境及領導幹部的工作狀態,有幾人表示需要進一步等待觀望,個別同意先回鄉考察考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