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其實就應了許婧之前問的那個老劉自己願不願意在家帶孩子的問題。

顧琦以為老劉願意,老劉也以為自己願意,但是帶孩子不到半個月,他就發現“家庭主夫”完全不是他想象的那回事。

他之前照顧過英英,所以對英英的情況有心理準備,而且劉偉濤其實比顧琦更能接受英英的病情毫無進展的情況,他覺得英英現在起碼吃穿不是問題。

他像大部分普通父親一樣,對孩子的精神需求和情感需求並沒有那麽敏感,所以反而他來全職照顧英英是比顧琦更好的選擇。

所以問題並不在照顧病人,不在“帶孩子”上,而在“在家”上。

劉偉濤其實隻是一個普通男人,甚至還在平均線以上,他沒有多少個人愛好和社交,生活圈子很簡單,就是家庭和工作。

失業之後他和過去工作上的朋友逐漸沒了聯係,而盡管他的家庭給了他很大支持,讓他不用為最起碼的生活需求煩惱,可他打心裏是沒法安穩呆在家裏照顧家庭的。

他每天在家裏和丈母娘和孩子在一起,對比他在公司裏,他明顯感覺到自己這樣是墮落,他覺得很空虛,覺得這樣的生活沒意義,覺得不甘心。

所以他就像顧琦一開始以為的那樣,重新開始找工作。他沒有跟顧琦說,一個是因為顧琦忙,二是因為羞恥心,萬一找不到,他在這個家的更加抬不起頭。

這時候他的心態已經不正常了,一個正常人在家裏不應該會因為被裁員找不到工作這種外部因素而覺得自己抬不起頭,家應該是在職場上受到挫折的時候人回去療傷的地方。

但顯然對老劉來說已經不是了。他本來讓妻子回家,自己一人支撐家庭的時候不覺得有任何問題,也不覺得顧琦會出現心理問題,反而覺得這是最好的解決方式,妻子全職在家肯定比丈夫全職在家合理;現在角色顛倒過來,他就覺得自己的自尊心受挫了,不但有工作上的原因,還有家庭的原因。

他失業,顧琦上班,他覺得不平衡。

而且當初顧琦是主動辭職的,辭職的時候前司老板還來挽留她,更顯得她對公司的價值。而老劉自己是被裁員的,他就覺得這麽一對比,自己是個沒有價值的人。

因此他找工作的心情就更加迫切。

然後事情就很簡單了,人一急就容易挨騙,老劉被一個以私募機構的名義行騙的團夥騙光了夫妻兩人的積蓄。

對方一開始給老劉推銷某款私募基金產品,並對老劉進行所謂的投資指導,等摸清他的工作經曆和想找工作的心態之後又給他畫大餅,說投資到一定數額可以進入私募機構工作,拿著高薪拿著投資人的錢出去談幾千萬的生意,特別高大上,特別有麵子。

這一切就在顧琦和許婧後來找去的那座商業大廈裏發生。

整個過程持續了比較長的一段時間,老劉每天就借著帶英英出門的名義,去那個所謂的私募機構裏聽課投資,那裏還有很多像他這樣的人,全都抽煙,滿屋子烏煙瘴氣。

老劉心裏是看不起這群和他一樣的“投資人”的,為了把自己和這些人區分開,他購買機構推銷的基金產品就特別積極,好顯示自己有財力、有魄力,結果成了受損最嚴重的一個。

這個團夥大本營在東南亞,國內有多個網點在運營。緬甸那邊的詐騙集團被清繳之後這個團夥準備斷尾跑路,跑路前最後敲詐了老劉這群“投資人”一筆大的,到期的分紅發不出來,老劉當天還跟往常一樣去機構裏,就發現全是維權要錢的人,之前滿屋子投資經理投資顧問基本都跑了,隻剩三個本地流氓一樣的人來收尾。

老劉得知真相後整個腦子都是懵的,他被機構裏類似傳銷的環境和虛榮心裹挾著投了全部身家。他們一群“投資人”鬧了一整天,最後被流氓嚇唬你們都是參與非法集資,你們敢去報警也要被抓,折騰到最後很多人再不甘心也隻能走了,畢竟場地都人去樓空,隻剩下一些家具。

但老劉不行,他沒有辦法接受,一是錢沒了,二是被騙,他的自我價值徹底被摧毀了。他投資是瞞著顧琦的,本來以為能靠自己的“投資眼光”為家裏減輕經濟負擔,重新成為家庭的支柱,現在反而成了家庭的禍害了。

所以老劉糾纏到了最後,糾纏到了其他人都走光,隻剩他和那三個流氓,哦對還有英英,但是老劉早就不記得英英了。

先動手的是流氓,老劉還擊,他個子高塊頭大,就算從來不是動手的人也在三個流氓的圍攻之下撐到了巡檢的保安來,保安報警,警察出警,才發現現場的角落裏蹲著一個不聲不響麵無表情的小姑娘。

顧琦平淡地把事情跟許婧和殷筱曉說了,人還黏在英英身上。許婧知道她是後怕,是不敢放手。老劉這麽搞顧琦不會再放心把女兒給他了。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麽辦?”許婧問。

“那三個流氓行政拘留了,他們先動手,監控有拍到,至於後麵還能查出什麽就和我們沒關係了。錢的事,警察說這是個大案,查肯定是要查到底的,但是估計是追不回來了,隻能等著看能抓到人判刑。”

許婧瞪大眼睛,“追不回來了?就白白被騙了?”

顧琦無奈,“那你能怎麽辦,人家警察也沒辦法呀,跨國大案,贓款追回要賠償也不會先賠到我們頭上。那個民警教訓過了老劉了,讓他記住教訓。”

許婧有些猶豫,“你和老劉……”

顧琦的眼神有些失焦,“也是我的錯,我回來工作,感覺自己得救了,老劉失業我第一反應想的不是安慰他,而是這樣正好,你能代替我在家裏陪英英了。我也沒發現他這段時間狀態不對。錢……沒了就沒了吧,還能再賺,英英沒事就好。我跟老劉談過了,他覺得在家裏他會變成廢人,那就出去找工作吧,英英還是我和我媽帶著。”

許婧明顯感覺到身邊殷筱曉要爆發了,殷筱曉整個身體狀態都是前傾的,想要衝到顧琦麵前教訓她。她死死拽住了殷筱曉沒讓她動。

“老劉現在人呢?”

“他跟他爸回去了,說是那邊還有點閑錢,給我們先應急。他爸在局裏就罵了他一頓,給我給英英道歉,我想著英英在你們這裏問題也不大,就讓他跟他爸走了。”

殷筱曉被許婧拽著不能動,鼻子裏就發出很不屑的一聲哼。

英英好像對這個音調有反應,跟著學了一聲,顧琦就笑了,摸摸英英的頭。

很快顧琦就調整好狀態回到工位上工作,嚴加晴的意思許婧也傳達了,顧琦說沒問題,她方案本來就快做好了,讓殷筱曉跟嚴加晴約時間就行。

許婧拉著殷筱曉從公司裏出來,跑到之前山海經的演員們排練的那個夾層平台上。

“你攔著我幹嘛?顧琦她現在腦子不清楚,大驚嚇之後再有什麽事情都覺得沒什麽大不了,隻要英英沒事她就什麽都不計較了。劉偉濤那個東西她還想往回撿呢?帶英英去那種地方,英英的死活他都不管!還什麽在家裏沒有價值,在家要他幹什麽了,做飯衛生都不用他做,都是人家老太太在操持,他還好意思抱怨了?哦,這種沒價值的日子老太太可以過,顧琦可以過,就他不行,他的男兒自尊不允許?就因為他自尊心受傷就把全家家當賠上去,然後挨他老爹一頓罵就好了?他爸是不是做戲給顧琦看還不一定呢!這種人顧琦不離婚留著幹什麽?你拉著我又是什麽意思?”

“你先消消氣,我知道你看不得那些做丈夫的犯錯成本這麽低,妻子總是無理由原諒他。”許婧冒著被殷筱曉撓的風險給她拍背順氣,“但是婚姻這個事,我們外人真的不好說。顧琦和老劉以前都挺好的,隻是這次遇上事——”

“不遇上事的好誰都能做到,我日子過得輕輕鬆鬆有錢有閑我當然跟誰都能做好夫妻,但她難道不就是為了遇上事能有人分擔才結婚的嗎?結果呢?老公才是那個惹禍精!俗話都說患難見真情,這回見到了吧,他劉偉濤就是個沒擔當不可靠幼稚的人!”

“是是是,你說的有道理。”許婧的表情也不好,她何嚐不知道這件事裏老劉表現出來的幼稚絕對不是能夠並肩共度一生的人,就算不提被騙,他在整件事裏對英英的忽視,任何有點人性的人都無法忍受。

“但是顧琦現在打算妥協了,我們能怎麽勸?”許婧歎氣,“起碼先看看老劉能從他爸那裏弄到多少錢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