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不聽話,何易。”許婧說。

何易已經因為靈感枯竭消沉了兩天,卻在許婧嚴肅壓迫的逼視下可恥地感受到久違的興奮。

“我有沒有告訴你,出了問題告訴我,有任何不順利都要及時匯報?”

許婧說了,隻是何易做不到。

求助從來不是何易的選項,他是一個自我折磨的人,靈感的奴隸,不是他在創造,而是他被靈感借用了身體。

所以一旦靈感離去,他就什麽也做不了,學到的技巧也用不上,沒有能力逼自己用技術補完靈感的缺失。

他當然可以浪漫化自己的半途而廢,歸咎於藝術家的自由散漫,但在許婧看來這就是不專業。

許婧看著地上的草圖問:“魔窟的部分設計得不錯,可以直接拿來用,你今天哪怕隻交這幾張都沒問題了,怎麽你就連來開會都做不到?”

許婧蹲下身,手指點在草圖上:“你的靈感隻想到魔窟是什麽樣,是不是?你提議用這個多層立體剪紙的形式,是因為你覺得非常適合魔窟這個場景,但是到了其他場景,你就想不出來。沒有了靈感,你害怕了,又不能像你其他的畫一樣,想不出來就扔到一邊不管,所以你就逃了,對不對?”

許婧問:“你的那個畫展也是因為這個原因,沒辦成,你畫畫永遠畫不完,因為你永遠隻依賴靈感,是不是?”

何易感覺自己被許婧看透了,但很神奇,被看透他反而感受到了一種踏實的安全感。讓他糾結痛苦的原因,讓他說不出口的羞愧,不是隻有他一個人在承擔,許婧也知道。

他注視著許婧,眼神終於不再頹喪晦暗,開始有了光。

他仿佛又回到了大學裏他能一呆就是一天的黑匣子,他的舒適圈,那個動物園。時間已經過去多年,可許婧依然是動物園的主人,而他,不是什麽藝術家,不是什麽獨挑大梁的設計師,根本不是,他隻是動物園裏一隻不用思考,等待主人指令的狗。僅此而已。

“別這樣看我。”許婧皺起眉頭。

“怎樣?”

“像一條狗。”

手指彈了一下何易的額頭,許婧站起來。

“你不能再做這樣的事情了,現在才剛開始,因為你已經耽誤了進度,其他人都認認真真工作,隻有你這樣,你必須接受處理,否則其他人今後也這麽來,我就管不了了。”

“好,我接受。”

何易答應得飛快,許婧看他一眼。

“你不問我打算怎麽處理你?”

“不問,我做錯事,什麽結果都接受。”

“好,那你去把合同拿來。”

童願跟何易簽的合同就隨意扔在那張乒乓球桌大的桌子上,何易從草圖的巢穴裏爬出來找給許婧,許婧看了一眼,確認無誤,直接撕了。

“合同作廢,現在起你不是我的員工,我不會付薪水給你,你就是個打白工的,給你的預算要補償給其他人,知道嗎?”

“知道了。”

“我不會再給你任何所謂的創作自由,必須有人盯著你,監工一樣逼你工作,你的畫室我也要征用。”

“好。”

何易什麽條件都不反駁,什麽都答應,態度好得出奇。但許婧已經不會上他的當了,態度好隻是表象,態度好鬧失蹤有什麽用,何易要是能二十四小時不間斷出設計像徐瑉那樣,他要上天許婧也不管。

“現在去把魔窟的設計拍照發群裏,你做不出來的部分之後再說。即使隻有部分設計,對團隊的其他人也是非常重要的參考,沒有誰的工作是一蹴而就的,你想做到完美才拿出來分享,那是癡人說夢,不管做得多爛,你自己多不喜歡,也要先分享給團隊,記住沒?”

“記住了,學姐。”

何易拍照的時候許婧在畫室裏又轉了一圈,衛茹一看到何易的消息就打電話過來了。

“學姐,你跟何易談好了?”

“談好了,他以後不領工資了,他的經費勻給你們,給他個教訓。”

“臥槽,我們發財了!學姐你好牛啊!該!我們那麽辛苦幹活,讓他玩失蹤!”

衛茹又匯報了演員們的情況,他們午休在星匯兜兜轉轉,找到一個中間層的平台,決定去那裏排練,空間大,沒人打擾,高處有風也不是很熱。

許婧讓衛茹拍幾張照片過來,確認環境安全,不會有什麽危險,就隨他們去了。

“學姐,你午飯吃了嗎?”

“還沒有,我在畫室還有點事要忙。”

“那學姐我給你帶外賣吧,你想吃什麽?”

“你是想當麵過來罵何易兩句吧?也行,你和梁瑞還有徐瑉都來,我有事跟你們說。外賣你隨便買點就行,給何易也帶一份,他看起來有段時間沒吃東西了,記得開發票。”

許婧以為衛茹最多買兩個盒飯,結果衛茹可能是覺得給何易買午飯太憋屈了,故意拎了三斤麻辣小龍蝦一盒涼拌菜兩盒飯過來,折磨他的胃。

他們一行人到畫室的時候許婧和何易正在把堆在牆根的畫框畫布收拾到一起,本來雜亂擁擠的房間被硬生生清出了一個大空間,那張乒乓球桌一樣大的桌子也被搬了過來,上麵的東西也都移走了。

“哇學姐,吃午飯而已,這麽大動靜。”

衛茹挑的菜單,梁瑞和徐瑉跟在她後麵負責拎,把她襯得大管家似的。

“你買了什麽,這麽香?”許婧拍拍手上的灰塵走過來,“麻小?吃這個多麻煩啊,還浪費時間。”

“不浪費!學姐你負責吃,我給你剝!”

結果幾個人靠在大桌子邊上,衛茹說是給許婧剝小龍蝦,半天沒剝幾個,嘴上一刻不停數落何易,手指配合著指指點點。

“就你這樣,也就學姐肯帶你,你能幹什麽,又不是讓你當畢加索,畫畫應付老板都能給你畫自閉,你怎麽這麽脆弱呢,沒用!”

何易一句也不頂嘴,乖巧得很,就拿了個塑料蓋子默默剝小龍蝦,等衛茹罵累了,他麵前小龍蝦堆成了一座小山。衛茹看見順手就想去拿一個吃,消氣,結果何易很自然一拉一推,避開衛茹的手,把小龍蝦推到許婧麵前。

許婧是真餓了,生氣是很消耗體力的,她一上午生了兩場氣,還要動腦子想辦法解決問題,現在腎上腺素褪下來,餓得胃疼,衛茹叭叭罵人也懶得管,埋頭吃飯,看見麵前突然漂移過來一座蝦肉山,上去就是一筷子夾嘴裏了。

何易滿意地笑了。

衛茹拿小龍蝦的手僵在半空,旁邊一直看戲的梁瑞和徐瑉嘴角抽抽,差點笑出來。

“學姐!”

衛茹委屈地叫了一聲,許婧才看見她的手。

“怎麽了?你要吃?自己拿呀。”

“才不是!”衛茹一甩手,“學姐你就這麽原諒他啦!下次他再犯毛病怎麽辦!拖延症有一次就有無數次!不能相信他!”

“嗯,你說得對,我本來也沒相信他的自製力。”

何易露出一個受傷的表情。

終於輪到一次衛茹親自在場了,她指著何易大罵:“學姐你看他!綠茶精!裝可憐!這種長不大的巨嬰下次遇到問題肯定還會再逃避的!”

許婧把嘴裏的飯咽下去,抽了張紙擦嘴,“我知道。所以我打算讓你來看著他,監督他,你看,地方都給你收拾好了。”

“噗!”

梁瑞和徐瑉終於憋不住,互相扶著狂笑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