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因為衛茹一句話,整個慶功宴的氛圍好像變了。
大家本來隻是想慶祝第一天開工大吉,人氣不錯,能順順利利幹下去,衛茹把這頓飯變成了某種儀式,他們好像在慶祝某種更加長遠的東西,而不是這僅有一周的簡陋的表演。
連許婧也被這種氛圍給蠱惑了,她沒多想,順著衛茹的話,嘴裏的句子自己就跑了出來:“不會永遠在商場混的。”
說完她自己也驚訝。
真的嗎?不到一周前,有這個商場演出的機會她都覺得是救命稻草,幸運無比,現在她居然都敢看不上這個機會了。
人是會有這種預感的。這種感覺不是平白來的,而是在她們努力過那麽長的一段時間、被壓抑了那麽長的一段時間之後,束縛住她們包裹住她們的東西終於被撐開了一道裂縫,胸中積壓已久都結成絮狀的東西從裂縫裏漏出來一點,於是呼吸通暢,頭腦清靈,眼神明亮,她們就能看到不遠處唾手可得的東西。
許婧的話就像某種箴言,由她嘴裏說出來,其他人就都信了,心裏都安定了。
一頓外賣吃不了多久,後來大部分時間他們都在解決衛茹買回來的那箱青島。本來就都在地上坐著,後來全都趴著、躺著。
衛茹塞在桌子下麵的那包從來沒用上的毛茸茸的樣布被梁瑞拽了出來,他仰躺著,看也不看裏麵的東西,摸到一個就拽出來一個,然後隨手扔給邊上的人,當枕頭當毯子,反正用布料讓自己躺得更舒服些。
他邊上是徐瑉,徐瑉邊上是何易,何易邊上是死都不從許婧身上下來的衛茹。
毛茸茸的樣布就這樣一個傳一個,最後把他們都埋在了下麵,暖暖的,柔柔的。
何易睡得很好,可能是因為酒,可能是因為別的什麽,第二天感覺耳邊有什麽東西在動,他睜開眼都不覺得眼睛幹澀酸脹,很自然地就睜開了,然後看到了半蹲在他麵前的許婧。
許婧看見他醒,笑了一下,對他做了個安靜的動作,然後伸手越過他頭頂,拿上不知道被誰扔到他邊上的包。
“學姐……”
“還早,你們再睡會兒。”
許婧沒有多說,站起來拍拍身上就走了。
何易看著許婧離開的門發呆,他在想許婧起來多久了,為什麽她看起來一點沒有剛起床的人該有的那種亂糟糟、狼狽的樣子?
畫室的窗簾永恒拉一半收一半,因為如果全部拉上就不會有人記得再去把它拉開,窗簾遮光,全拉上就隻能全天開燈,時間久了他們就會徹底喪失時間概念和日夜之分,作息亂成一團。
許婧站在清晨、或者上午的那道陽光裏,看起來幹淨得驚人,整個人有一種透明的質感,分不清是光打在她身上還是她本來就會發光。
“別看了,再看出幻覺了。”
何易轉頭,看見衛茹躺在離他一條手臂遠的地方,他們中間的空位應該之前睡的就是許婧。
他們現在頭朝一個方向躺,互相轉頭看著對方,就很像醫院裏一個病房相隔病**的兩個病患,身體都被儀器困住,隻有頭能動。
“你說學姐知不知道?”衛茹問何易。
何易的手機裏拍了他們首演的錄像,從二樓正對舞台的連廊上拍的,很清晰,角度很好,但是總有一些時候手機會不由自主地偏向一個方向,讓舞台的一部分跑出鏡頭。
許婧的方向。
何易沒說話,衛茹自問自答。
“我覺得學姐就算知道了也不在乎,她現在沒空搞那些,”衛茹說得斬釘截鐵,“沒空搞你。”
“哦。”何易悶悶地應了聲,不用衛茹說,他自己也這麽覺得。
許婧是擁有動物園的人,她要忙的事情很多,隻會在何易出問題的時候過來看一眼,看的都不是何易,而是何易身上的問題,問題解決了,她就馬不停蹄去下一個地方。
狗是很忠誠的動物,但同時也是高需求的動物。
何易從小到大沒有這種需求,畢竟他自我認同成狗的時間不長,他在慢慢感受,慢慢習慣。
衛茹很惡劣地笑起來:“你這樣是不行的。”
“什麽不行?”
衛茹笑得更厲害了,有種拉好學生加入差生課間聊黃色話題的得意感。
她找到新的路線欺負何易了。
許婧從畫室出來先回了趟家,洗了個澡,吹頭的時候站在插座前打量自己的小出租房,搬進來這麽久除了生活必需品她什麽都沒添,說是家都太勉強了,這裏就是她過夜休息的地方。
在沒有工作室之前,這裏對她來說還是個心靈上的象征,代表她獨立生活最基礎的需求;但是現在要說這裏是家,那還沒有工作室帶給她的歸屬感強。
中午的時候殷筱曉發信息來說胡經理從商場倉庫裏搬出來一堆不知道猴年馬月的裝飾,花環花柱什麽的,說給她們裝飾舞台,把場麵弄得像樣一點,還派了人專門用活動圍欄給他們圍出一塊舞台區,要不是裝台好了再動很麻煩,他都打算挑個位置更好的地方讓她們演。
許婧樂了,從沒有情感的文字裏都能看出殷筱曉對胡經理狗腿樣的不耐煩。
她回問幾點,她一起來現場幫忙,殷筱曉說兩點,許婧一看時間也差不多了,吹幹頭發下樓吃了碗小麵就去星匯了。
看到實物就知道殷筱曉態度差是有原因的,胡經理送來的東西上麵全是灰,殷筱曉靠都不想靠近,樣子倒還行,但是收拾出來要花大功夫。
還好胡經理不是完全撿便宜白吃的貨色,除了東西還安排了幾個人來,許婧就指揮工人把這些壓倉貨拉到後麵裝貨卸貨的地方,讓人接了根水管對這些裝飾一通粗暴的衝洗,洗完了排在太陽底下,沒兩個小時就曬幹了,然後再原樣運回來,時間剛好來得及。
許婧讓殷筱曉回公司歇會兒,吃點東西睡一覺,她全程跟著,這種散碎工作如果沒人盯工人很容易弄丟東西或者運錯地方。等東西曬幹裝回平板車上她才提前先回室內,到舞台邊上等人。
沒想到殷筱曉已經先回來了,除了她還有兩個演員,季荃和李學義,李學義手上拿了袋奶茶,看起來像是慰問品,臉上也笑模笑樣的。
但走近了許婧就發現不對勁,殷筱曉沒笑,季荃也沒笑,殷筱曉把季荃拉在身後,中間的氣氛看起來不像慰問,更像是吵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