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什麽時候同意了?”
許婧看著龐振遞到她麵前的那張合同,不敢相信,看看龐振,又看看合同,再看看龐振,緩慢地感覺到自己似乎是被背刺了。
殷筱曉坐在許婧旁邊,雙手抱胸,眼睛覷著合同。
“龐振。”許婧提高了聲音叫他。
龐振一直擰著眉毛,他在許婧麵前情緒流露比在楊東健麵前多,他現在明顯想說什麽,他看得出來許婧覺得他在背刺,他想跟許婧解釋,但是不知道怎麽開口也不知道該不該開口。
兩邊就這樣僵持住了。
許婧有衝動直接把合同簽了把筆摔在龐振麵前,但是很快冷靜下來,又不是離婚協議,也不是合夥人散夥,沒必要搞得這麽抓馬,雖然龐振這樣搞,她確實有點受傷,但是她現在身後有一堆人指著她工作呢,不能這麽衝動。
僵持中殷筱曉忽然問:“你是不是在合同上做手腳了?”
許婧馬上一個激靈低頭仔細看合同,然而她不是專業的,根本看不出有什麽問題。
但是殷筱曉的話給龐振遞了台階,他忽然泄氣一樣放鬆下來,抓抓脖子,咋舌,最後點頭,“對,我讓外麵的人做的,楊東健看不出來。”
這就是衝楊東健去的,不是衝自己來的了。許婧心裏頓時踏實了一點。
雖然她還是不知道龐振在玩什麽把戲。
她忽然想到前幾天顧琦跟她說的,龐振想在這裏撈點什麽。
要是顧琦在就好了,顧琦在就能看出合同裏有什麽問題然後給她分析清楚了。
許婧感覺明明沒多長時間,自己已經非常徹底地依賴上了顧琦。殷筱曉在某種程度上也可以做到顧琦能做的事,但是又有點不一樣,貓貓很厲害,但是貓貓可愛。
就像殷筱曉知道龐振做了手腳,她可能也不清楚具體是什麽,但是她會虛張聲勢,把話頭交給龐振,同時也是台階,讓他自己選擇。
如果讓顧琦來她肯定就直接拆穿了,那就變成一種侵略性,太過了,貓貓這種程度對龐振這種有點距離感的熟人剛剛好。
果然龐振沒想多久就說了。
“楊東健的賬現在在我手裏,我讓人整理出來了,雖然亂,但是沒有致命傷,我想弄他就得給他造一個致命傷出來。”
許婧聽得雲裏霧裏,殷筱曉倒是抓到了重點,她拿起桌上的合同,除了上麵的合同,底下還有一張保函申請書,寫明童願山海經項目把供應方即楊東健公司裏的設備全部租走使用,交還設備時如有損毀等問題,供應方可以向童願追索高額賠償。
“你要搞他的設備?”
那批設備幾乎是楊東健奮鬥至今的所有積累了,看龐振怎麽搞,真的全搞沒了楊東健估計連東山再起的機會都沒有了。
殷筱曉咋舌,“這張申請書應該是我去準備材料我去開吧?”
龐振聳肩,“你忍忍?”
殷筱曉把紙一扔,不說話了。
許婧其實還沒搞懂,她對合同上的事情真的兩眼一抹黑,看她這樣龐振都不好意思不給她解釋,不然有種自己在利用傻子的感覺。
“就是這個保函能保證如果他的設備在童願租賃時期損壞了,他就可以向銀行索要更高價格的賠償。楊東健這種人對這種事情的想法其實是和正常人不一樣的,他會生出更加惡劣的心思,覺得那還不如讓設備壞了換錢,反正都是在租賃期間,不耽誤時間,他有保函不怕童願賴賬,直接拿到賠償換新設備還能賺一筆。但是他現在公司那邊所有財務包括一部分合同的事務都外包出去了,那個外包我熟,可以給他在材料上做手腳,讓銀行拒付,這樣他就貨財兩空了。”
許婧聽懂了,一瞬間她想往旁邊挪挪,離狠人遠點。
太狠了,她折騰這麽久都是小打小鬧,人家玩的才是真正的商戰啊。
怪不得他不在意自己的戲到底是周末上還是工作日上,人家正經心思在這裏呢。
其實龐振究竟會不會讓外包在索賠材料上做手腳這件事是存疑的,沒有任何保證和約束,如果沒有最後這一下,看起來龐振就是楊東健的人,他這張保函就是幫楊東健從童願撈錢的鐵證,誰都懷疑不到他。隻有真的認識他的人能確定他想對楊東健下手。
許婧於是把合同簽了,良心有一點點痛,畢竟就是為了這點事她跟楊東健硬扛了這麽久。但是想到龐振的手段,她就一點都不覺得自己向職場惡勢力投降了,反而有種自己也是送葬人之一的快感。
簽完她又想起一個事,“你這麽搞,他公司其他那些人,那些‘包工頭’怎麽辦?”
龐振聞言一愣,然後笑了聲,直接把申請書扔給殷筱曉,沒搭理許婧,轉頭走了。
什麽叫好人啊,聖母,跟她八竿子打不著的人她都要問一句。
許婧壓根不會想到這幫人包括龐振想搞楊東健,除了看他不順眼,最重要的還是貪他錢呐!沒錢誰願意花這麽大功夫!那一個個都迫不及待想瓜分了楊東健的積蓄,哪兒還用得著許婧這種傻子擔心他們。
等楊東健來上班,龐振把合同給他,楊東健看著殷筱曉滿臉不情願地準備申請保函的材料,終於放心了,他拍拍龐振的胳膊,畢竟是自己帶出來的人,還是信得過的。
於是很神奇地,在龐振的幹預下,許婧和楊東健兩邊真的迎來了一陣表麵上的和平期。
商場和街道的事情都談好了,胡經理樂嗬嗬拿著代理經營的合同回去交差,兒藝劇場那邊裝台還需要時間,所以星匯的演出暫時不會停,還能再吃一段時間的熱度。胡經理對鄭院長投桃報李,給兒藝也打了不少免費廣告,他們自己找人設計了海報小傳單,給來看戲的爸爸媽媽發,兒藝那邊給山海經定檔在元旦假期,剛好可以帶孩子們去看全套的。
龐振那邊在演完幾場團體票之後徹底把場子讓給了許婧,反正器材用的都是楊東健家的,按天收費,楊東健器材不離場,日期就一直順延下去,他更美。
許婧回到了之前在星匯預演的狀態,不再在辦公室裏和人談合作談商務,而是回到劇場帶彩排盯裝台最後搞技術合成。
來過,離開,又回來,舞台還是那個舞台,許婧的心情卻變了很多。她之前激動、不安、惶恐,現在已經徹底沉澱下來,自信穩定,她的作品已經經曆過第一次市場考驗,現在她要在這個基礎之上追求藝術表達了。
所有設計團隊的人都跟許婧有同樣的想法,每個人都在原先的基礎上提升自己,經過商場的實地演出,他們比最開始更了解怎樣呈現更好更合適的舞台效果。
衛茹的服裝,梁瑞的裝置,徐瑉的燈光和音效,還有何易的舞美。
何易的畫展已經開了起來,他在備展期間對最初的設計稿進行過更係統的修改和調整,現在全都應用反哺在舞美上,原本白板的裝置印刷了他用油畫技法仿古仿水墨的畫麵,濃墨重彩,絢爛多姿,近看充滿細節,遠看又渾然一體。
他和梁瑞還在前景的裝置道具上一起琢磨增加了浮雕的設計,爭取讓舞台的每一處都言之有物。
衛茹不太懂,她雖然也覺得好看,但是有點擔心小觀眾看花眼。
許婧想了一下,舉了個例子。兒童在培養審美情趣接觸圖像藝術的時候經常會碰到一種“找細節”“找不同”的繪本,這種繪本畫麵裏全是細節,要的就是小朋友長時間關注一個畫麵,在遊戲中習慣和接受美術。
他們的舞美也有類似的設計目的。
演員方麵殷筱曉已經招募了B卡演員排練,以後專門在商場舞台演出,原版演員在B卡可以上台之後全部回到劇場,許婧需要把他們在商場演出培養的那股“江湖氣”抹掉,重新找回劇場演出的感覺和節奏。
當然演員們在商場裏積累的經驗也不會浪費,他們會在互動環節有更強的發揮。
每個人都幹勁十足,好像他們是武俠小說中墜崖的主角,在眾人都不知道的時候修煉了絕世神功,現在神功已成,他們要回來了,回到舞台的江湖。
許婧是所有人當中最忙的,忙到顧琦之後給她打了個幾個電話都難得見到她,大部分時候都隻能和殷筱曉討論運營的事情。
終於在年底,聖誕的第二天她們準備就緒了。
這天本來是休息日,徐瑉突然被衛茹的信息叫到了兒藝。她進後台,什麽人都沒看見,走到台上才發現大家都到齊了,演員在台上,其他人在台下。
“徐瑉,下來看看!”衛茹招呼她。
徐瑉從台上跳下來,直直朝第一排的衛茹走去,走到一半被絆了一跤,她低頭,居然在舞台下方看到一條軌道。
似乎是意識到什麽,徐瑉的心猛地跳了一下。
她緩慢地抬頭看向衛茹,衛茹在朝她笑,笑得很賤,很開心。她的目光下意識去尋找許婧,許婧坐在後排中間,朝徐瑉招手。
徐瑉恍惚地過去了。
她看見許婧腳邊放著一個巨大的ARRI設備箱,抬頭,發現後排過道還有一個。
許婧朝她抬抬下巴,“跟你顧姐那邊死纏爛打要來的設備。”
徐瑉還有點不敢置信,不敢動。
許婧就笑了,“徐老師,咱們要拍電影版呢,總共就給了五天時間,您看,咱們怎麽拍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