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會因為共同的敵人而親密起來。
嚴加晴懟了方家俊這一回,許婧這邊的人對她的好感度蹭蹭往上升。
不過也就這一句了,省話不可能讓自己的內部問題在外人麵前鬧開來,方家俊還很主動地自己給自己遞台階,給嚴加晴道歉,話說得很漂亮,反正你沒點名罵我我就裝作不知道,甚至還腆著臉讓市博方麵在追加點投資。
嚴加晴哼了聲,這事就這麽過去了。
話題回到許婧的再生緣。
嚴導是個體麵人,他的意思也是拒絕許婧,但他給的理由很客觀:從立項書看來再生緣完全是一出全本大戲,雖然不到《青春版牡丹亭》的七個多小時那麽誇張,打底也要四五個小時了。
這個時長超出了他們省話的預期,所以很可惜不能合作。
“這個時長恐怕哪個劇場都不會接受,觀眾也不會。牡丹亭雖然全本時間長,但是可以拆成折子戲來演,巡演也基本上隻演‘遊園驚夢’之類的片段;但你這個戲的重頭戲是大結構,所以也不能拆,隻能整台演完,這是個很大的劣勢。”
許婧能感覺到嚴導對她們是沒有偏見的,可能還有一點願意支持後輩的欣賞,講的話也非常直白,把這個戲最大的問題講明白。
許婧思索一陣,猶豫著說:“我理解,立項書裏的一些規劃還是比較初期的,重點在於展示我們的創意和構思,具體落實實際上還沒有定論。我現在在寫劇本,也深刻感覺到需要戲曲方麵的藝術顧問,再生緣肯定不是我一個人能完成的。如果最終,在其他顧問的幫助下,我們能把項目的總時長控製在三個小時以內……”
許婧帶著點期望看著嚴導。
嚴導沉默。
“許導,”發言的是另外一個工作人員,應該是演出部的某個領導,“三個小時基本上就是我們劇院年度最高級別的製作了,這種時長的劇目我們一般是不會和外部導演合作的。”
許婧點頭,本來她對省話還有一點僥幸心理,現在算是徹底打消了。
會議室裏沉默了一陣,許婧轉頭去看殷筱曉,殷筱曉和顧琦在看嚴加晴。
果然,從聽說嚴加晴在市博工作後,不光是許婧,她們兩個也動心思了。
何況剛剛嚴加晴表現出來的兩點:第一,她很喜歡她們的戲;第二,她在市博能管大筆投資。
這就足夠讓許婧她們把省話直接踢出她們的備選欄了。
隻是比較尷尬的是,這裏還是省話的會議室,在人家的地盤,人家組的局,當著人家的麵勾搭其他演出方,是不是不太好?
雖然省話已經明確拒絕她們了,但是暗度陳倉這種事情,她們起碼走了之後再做吧?
殷筱曉朝許婧抬抬下巴,指向嚴加晴,意思你先管人家要個聯係方式,之後我們直接找她談唄。
許婧點頭,捏緊了手機想說辭,準備主動抱大腿。
而這時又是嚴加晴先開口。
“都沒人說話了是吧?”她左右打量一圈。
嚴導孫女的第一印象其實有一種欺騙性,讓人覺得她是靠關係、整天打著爺爺的招牌沒什麽真本事的人,但實際上就剛剛那幾句對話就可以看出來,嚴加晴跟她爺爺一樣,也是個主導者,或者更甚,因為嚴國偉身上還有著老一代導演藝術工作者的氣質,比較內斂,而嚴加晴,她的銳利,說話絲毫不顧及其他人的風格,明顯是在管理階層呆了很久、周圍都是聽她吩咐不敢頂嘴的人,她是個“上位者”。
“沒人說話,那就輪到我說了。我這次來,‘追星’見許導還是其次,主要還是代表市博來談定製劇的事情。市博的一期款已經打過來了,但是我們還沒有看到讓我們滿意的成果。”她著重看了一眼方家俊,非常記仇,“這和我們一開始的合同要求不符。”
“陽陽,這個我們可以之後談。現在是在談許導——”
“我沒有講什麽保密條款限製的內容吧?那就都可以談,而且這跟我接下來要說的事情有關。”
許婧驚訝地發現嚴加晴對她爺爺的態度也很詭異,不能說不尊敬,乍一看好像就是個被寵壞的孫女跟爺爺比較親昵沒大沒小。但嚴加晴明顯已經過了沒大沒小的年紀,這裏也不是可以親昵的場合。
所以嚴加晴跟嚴國偉這麽說話是故意的,她故意在跟她爺爺嗆聲。
許婧感覺自己看了個不該看的熱鬧,都不敢明目張膽地轉頭,就眼珠子在場麵上亂瞟,結果發現省話那邊的人一個個都不敢抬頭看嚴加晴,低頭看桌子的看桌子,摳扶手的摳扶手。
其中方家俊的臉色不好也就算了,傻子都聽出來市博那邊的專款就是他挪的,但是嚴國偉的臉色居然是最差的,嚴加晴跟他說完話他都不敢看自己親孫女了。
許婧好急啊!她好想轉頭問問殷筱曉和顧琦這到底怎麽回事!好想知道八卦!
嚴加晴的定力就比許婧好,這整個尷尬的場麵就是她造成的,她最自在。
“現在的情況是這樣,我們市博,要一個弘揚傳統文化的定製劇跟我們聯動,你們省話承接了這個工作,我沒有說我們就是你們的上級啊,大家都是一個文化行業裏的,沒有那麽回事,都是同事。但是現在的情況就是你們已經拿不出這個定製劇了。”
“青年導演那邊已經出了——”演出部的那個領導弱弱地辯解。
嚴加晴看都沒看他一眼,舉起手叫停,“你不要跟我抬什麽青年導演,省話除了我爺爺其他都是青年導演,怎麽,你的意思是我要求太高,你們給了方案我還不知足?”
領導閉嘴了。
嚴加晴的手指敲在桌麵上,這個動作讓許婧一抖,“合同上明確寫了我們要什麽級別的製作,我之前來也講得清清楚楚,這個項目的目的是什麽,需要給我們文旅行業拉多少GDP。你們是藝術家,你們做東西是看靈感看藝術追求的,我不是,我身上是有工作任務的,現在這個任務因為你們完不成了。我有沒有說錯?”
話講到這個份上氣氛就冷到極點了,許婧感覺自己坐在這裏特別尷尬。
她已經基本搞清楚發生了什麽事,嚴加晴雖然語氣很衝,但是話裏還是兜著的,沒有直接點名她們市博受了損失是誰的錯。
還能是誰,她爺爺嚴國偉唄。
許婧估計這爺孫倆可能原來關係就一般,不是不和,是那種麵上一團和氣親親密密,實際上嚴國偉根本不了解嚴加晴的工作,也不太看得上。
老藝術家到這個年紀還在出作品,那在省話就跟土皇帝一樣,所有人捧著,他自然就覺得自己親孫女也是捧他的。所以嚴加晴代表市博來談合作的時候嚴國偉並沒有認真當一回事,甚至可能以為這是孫女假公濟私,用公家項目來討好自己,自然,他也就沒把嚴加晴和市博的需求當一回事。
結果現在錢挪用了人家來追責了。這種事本來就是“不上秤沒有四兩重,上秤千斤打不住”,真的傳出去嚴國偉大導演挪用項目專款資金,他晚節不保了就。
許婧估計他們的合同裏還有一些違約條款,像嚴加晴剛剛提到的一期款,說不定就目前這個情況,市博不但後續款項要中斷,可能還要省話賠違約金。
也就難怪省話的人都這麽麵如土色。
想明白許婧對嚴加晴反而生出一種……親切感?
許婧覺得嚴加晴跟她一樣也是倒黴蛋啊!相信自己親爺爺才來這邊合作,結果被親爺爺坑了個大的。她敲桌子都算禮貌了,換殷筱曉被這麽坑在座的都不要想有椅子坐了。
不過嚴加晴選擇在許婧她們在場的時候把這件事攤開講,肯定不是想讓省話難堪這麽簡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