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二三章 喪鍾
劉太守和葛司馬對望了一眼,兩個人都一樣,表情木訥目光呆滯。聽過了齊尚的介紹和火道人的嘶吼,再想一想眼前的戰事情形,兩位青陽長官又怎麽可能還想不到將要發生什麽?隻是這件事實在太大了,如果真能成功,那便不再是一城一地的得失、不再是一次戰鬥或者戰役的勝負,而是這整場戰爭的翻盤和逆轉!
兩位大人腦子裏嗡嗡直響,完完全全地被驚呆了。
他們倆還依稀記得,吐蕃主力到來之前番子先鋒曾分兵繞城去攻擊封邑,宋陽派出蟬夜叉去截擊敵人,當時宋陽在和太守、司馬討論此事時候說過一句‘封邑一定會毀在番子手中,不過大好地方,就被三萬多敗兵給糟蹋了我不甘心’。
當時聽來莫名其妙的話,現在回想起來卻再清楚不過了,封邑隨時可以變成一座烈火煉獄,宋陽早就打算用封邑的布置來對付番子,但方圓五十裏的可怕火窟就用來燒死那三萬多繞城而過的前鋒騎兵,宋陽覺得不劃算。
也是那次,蟬夜叉奉命去狙擊敵人,為了殲滅番子騎兵,不惜把夜叉眷屬調動出來充當誘餌、炮灰,當蟬夜叉凱旋回到青陽,宋陽感慨於‘夜叉’的決絕,曾單獨找到鄭紀說過:其實不必如此,真讓番子攻入封邑也無妨。
宋陽的意思很明白,那些番騎攻進封邑、大不了一把火燒掉算了,對宋陽等人來說就是少賺了些,沒必要讓蟬夜叉把自己的軍屬也牽連進來。
而鄭紀的回答很簡單:的確不是非此不可,但很值得……用幾千人的代價阻止少量番兵的入侵,保住了這座火窟,也就等若保住了讓封邑發揮更大威力、殲滅更多敵軍的希望。
隻是為了一個‘希望’,哪怕損失的幾千人都是自家軍隊的眷屬,鄭紀仍是覺得值得!
一旦進入戰場,蟬夜叉不把敵人當人、不把親眷當人、更不把自己當人,一切都隻是數字、一切都隻是用來追求勝利的籌碼和本錢……大洪朝遺落在世間的戰爭機器,蟬夜叉。
事實也真就如鄭紀所願,他犧牲了幾千族人,保留住的是足以焚燒數十萬敵人的大火。
其實從封邑出兵抗番、增援青陽開始,‘封邑火窟’就在宋陽、鄭紀、金馬等首領將軍的算計之中,但具體這場大火能換取什麽樣的戰果,是誰都說不好的事情。不過人之常情,之前吃虧越多,後麵的報複就回來得更猛烈,想要番軍轟轟烈烈地殺來封邑,前麵就非得把他們打疼,疼得他們咬牙切齒、疼得他們憋屈鬱悶、疼得他們暴跳如雷、疼得他們一定得在破掉青陽後想辦法彰顯威風找回麵子。
所以有關青陽城的抗戰,自宋陽之下所有封邑武裝,都是拚出性命去打的,否則又何以如此慘烈、如此傷亡慘重……
齊尚的話還沒說完呢,隻是暫時收聲,等兩位青陽長官從震驚中回過神來,他又繼續道:“這場火的威力,你們就不用擔心了,火真人和鬼穀子布置的可不單隻一場火,而且還是一座大陣!
番軍不乏良將,元帥本人也熟讀兵法作戰經驗豐富,敢率領大軍**自然也想過中伏的可能,可是南理現在的天氣潮濕、燕子坪地貌坦**,這樣的天時和地勢想要燒出一場能夠傷害到軍隊的大火,除非宋陽能像元帥燒青陽那樣、能能調運數十萬人和數百萬罐子火油,很明白的,這不可能。
何況番子不是剛剛才來的,力和拔率領著四萬兒郎已經在封邑中掃**了好幾天了,就算有埋伏也早就該被他們觸動了。
不是元帥輕敵,隻因他想不到這天底下竟還真有個瘋子,硬是把自己的老巢布置成了一個巨大的火窟;隻因他理解不了,這天下竟然還有火道人、鬼穀子這等奇人,憑著玄奇的設計和幾年的準備就真的能把瘋子的想法變成現實……說穿了吧,這是一場超出元帥認知之外的大火,他根本就沒得防,在他做出發兵燕子坪、橫掃吉祥地的決定之刻,他的一隻腳就穩穩當當的踩進了鬼門關。
這一戰前前後後折騰了許久,可是所有一切設計所圍繞的真正關鍵、或者說是誘敵成功的真正關鍵就在於此:這場火是不可能有的,但它確確實實藏在封邑中。
眼前隻有刺眼火光,模糊了所有一切,卻掩蓋不住麾下士兵倉皇奔逃的身影;耳中的燃燒聲轟轟烈烈,隱約地夾雜著兒郎們嘶聲裂肺的慘嚎,元帥愕立於當堂,完全地懵掉了,大火來得太突兀也凶猛,以至他在恍惚中都無法分辨清楚:火焰究竟是來自常春侯的陰謀詭計,還是來自仙佛震怒而降下的神罰?
火光衝天,高溫灼人,元帥的身體被烤得火燙,心中卻冰涼一片,冷得讓他無法抑製的顫抖起來。力和拔拖住伯父拚命向後退,口中聲聲的怪叫,不知在喊著什麽,元帥也終於一驚而醒,深深吸了一口燙喉的熱氣,努力讓自己鎮靜再鎮靜,一把抓過身旁的親兵:“傳號,詢問各部狀況。”
元帥不能亂,若他也驚慌了大軍這就完了。眼前形勢危殆,當務之急就是了解火情,可大家都在火中,誰也沒辦法看清楚全局。不過元帥對自己手下所有部隊的部署、駐紮之處都了若指掌,他要以軍號來往信息,等了解到各個部隊所處環境後再加以匯總,他就能對火勢的整體狀況做出判斷、就能知道燕子坪封邑中哪裏大火可怕、何處火勢微弱,進而確定逃生的方向和突圍的策略。
惶急之中元帥能想到這個辦法已經不錯了,可惜,他不夠時間了。大火延展得太快,比著意料之外還要更快更凶得多,還不等各部的回報號角傳回來,大火就翻騰著卷入中軍重地。
力和拔與巴拓一左一右,攙扶起元帥拔腿就跑,而巴拓手一邊逃一邊嗚嗚吹響手中號角,他在吹集結號…縛日羅的主官,本身也是鐵血戰士,到了現在再沒有其他辦法,他就隻有一個念頭:救護元帥離開險地。大火難解、難破,所以他要召集人手,哪怕是用人命去拚、用兒郎們的屍體去鋪,也要為元帥鋪出一條骸骨大路,讓他逃出生天!
中軍附近隻要還能趕到的番兵全都集結過來,密密紮紮數千人擁在一起,把元帥護在中央,一窩蜂似的向外跑。
可是元帥卻又失神了……他聽到了遠處的號角,方向不同、遠近不同,不用想也知道,這是他麾下的各個部隊在回應他之前的號令,向他回報自己部隊的狀況,但是無一例外的,所有的號角都是同樣的節奏、同樣的頻率,同樣的意思:求救。
所有的部隊,全都在以號角求救!
有的號聲在吹響到半途時戛然而止;更多的號角則是在一遍又一遍的重複著……昔日裏飽蘊殺伐、鏗鏘響亮的軍號,此刻聽在元帥耳中,隻剩無邊淒厲。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