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往常相反,這次騎馬出門的人是戚映歡,而坐馬車的人是謝喻舟。作為傷殘人士謝大人隻能老老實實地待在馬車內,和平安相依作伴。
幾人來到城外後,陸萱挑了塊空地。
驚蟄就像是被關在家中許久的孩子,一到戶外就興奮的不行,滿場撒丫子亂跑,戚映歡費了好大的勁兒才把它控製住。
而謝喻舟與平安坐在樹蔭下看兩人騎馬。
年僅七歲的的平安眼中帶著好奇,礙於謝喻舟在一旁,他下意識按捺住自己心中的雀躍。
謝喻舟隨意談起了珍寶閣被燒的事。
平安道:“那位燒死的嬤嬤真是可憐,聽說是意外失火,那座閣樓好像廢棄很久了,皇、父皇似乎是覺得閣樓風水不好,準備重起一座園子。”
看來平安對嬤嬤的興趣不大,謝喻舟得到了答案,不動聲色地轉移了話題。
“最近在讀什麽?”
問題脫口而出後,謝喻舟才發現他下意識把上一輩子的習慣帶到了現在,他明明已經不是皇孫的老師,習慣真是一件可怕的東西。
雖然這個問題由謝喻舟來問有些怪怪的,但平安早就習以為常,太子妃和孫詹事經常會詢問他的課業。
“在讀《孟子》。”
平安老老實實的回答,不知是不是錯覺,他覺得眼前的謝大人的有種為人師表的氣度。難道是剛剛被訓話後留下的後遺症?
《論語》《孟子》《大學》《中庸》,這是普通讀書人學習的順序,可謝喻舟知道眼前的人並不是普通讀書人,而是皇孫。
謝喻舟問平安:“可有讀史?”
平安下意識拿出對待葉丞相的態度,恭敬地說:“最近有在看《資治通鑒》。”
“可懂?”謝喻舟問。
平安搖頭,葉丞相隻讓他讀,卻沒有給他講過。
謝喻舟靜靜地看著這張稚嫩熟悉的臉,他問:“可知為何要讀史?”
平安盯著謝喻舟清冷的雙眸,思考了一下後,遲疑地回答道:“是為了明智,更好的了解每個朝代的更替。”
謝喻舟不置可否,他目光冷寂,猶如天邊的皎月。
“還不全麵。”
謝喻舟對他道:“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
“以銅為鏡,可以正衣冠,以史為鏡,可以知興替,以人為鏡,可以知得失。”平安跟著謝喻舟默念了一句,然後陷入了沉思。
片刻之後,他眼神亮了亮,抬頭道:“我明白了,多謝先生!”
一句‘先生’讓謝喻舟和平安都愣住。
平安是下意識把謝喻舟當成了他的教習先生,大抵是謝喻舟的氣場太甚,絲毫不輸給葉丞相。
而謝喻舟卻又被他這句‘先生’勾起了回憶,曾幾何時也那個小少年也跟在他身後‘先生、先生’地叫著。
靜默了半晌,謝喻舟才道:“殿下,我不是你的先生。”
平安赧然地低下頭,過了一會兒他才抬首道:“可詩書有言,學無先後,達者為師。謝大人不吝賜教,我稱一句先生也屬情理之中。”
謝喻舟定定地看平安一眼,他很早就知道皇孫是個聰明的孩子,隻不過他的性格太過於純善,且處事缺乏果斷,若是不出生在帝王家,也許會過得更幸福。
謝喻舟輕輕拍了一下平安的頭頂,這個動作顯得有些親昵,讓平安不知所措。
在平安眼中,謝喻舟的表情好像柔和了不少。
謝喻舟問:“《資治通鑒》讀到多少卷了?”
“漢紀十三。”
謝喻舟腦海中馬上回憶起其內容:“凡為吏,太剛則折,太柔則廢,威行,施之以恩,然後樹功揚名,永終天祿。這是些嗎?”
平安的眼神亮晶晶的,他點頭:“正是。”
這位謝大人真厲害,才報了卷數,就知道內容了,比葉丞相都厲害,怪不得能考上狀元,皇祖父果然目光如炬。
“這卷是講武帝以法製禦下,好用酷吏。高壓剛猛的政策之下,民眾反彈……”謝喻舟侃侃而談,不用看書就能背下整篇文章。
謝喻舟曾經給皇帝講過史,在如何講得動聽且吸引人這兩點上,他十分有心得,況且皇孫是他上一世的弟子,弟子什麽性格他還能不知道嗎。
講完,謝喻舟問平安:“可有聽懂?”
“懂了。”平安點頭說:“謝大人的意思是——大柔非柔,至剛無剛。”
簡單來說就是凡事應有度,過於柔和就不是柔和,而是懦弱,過於剛猛有力,到了最高境界,恰恰是不會鋒芒畢露。
“天地之道,剛柔互用,不可偏廢,太柔則靡,太剛則折。”謝喻舟替平安總結,他意有所指地說:“所以,清高太過則傷仁,和順太過則傷義,是以貴中道也,這也是同樣的道理。”[注1]
謝喻舟對這位曾經的弟子多少還是有些記掛,如果他今後始終能牢記今天的對話,或許對他會有幫助。
“平安受教了。”平安低下頭,這一回並不是出於謝喻舟威嚴的氣勢,而是出自真心。
有那麽一瞬,平安想要求皇祖父讓謝喻舟給他當老師,但思及謝喻舟和自己舅舅的關係,他把這個念頭咽回了肚子。
樹蔭下點綴著一大一小的身影,兩人侃侃而談,格外和諧。
麻雀在唱歌,微風輕拂麵,青草的香氣撲麵而來,這些平安都很少體會。
戚映歡和陸萱騎著馬轉悠了回來、
兩人來到樹蔭下。
陸萱扯住韁繩,看向樹下的平安,她沐浴在陽光中,臉上掛著微笑:“平安你想不想騎馬?我可以捎你!”
“可以嗎?”
愛玩是小孩的天性,哪怕平安性子再穩重,也受不了擺在眼前的**。
“為什麽不可以?”陸萱反問。
這小家夥偷偷溜出宮是為了和謝喻舟討論《資治通鑒》的嗎?
她聽了兩句,頭都大了,可不能讓他們在啊討論下去了,不然多掃興啊。
平安下意識看向謝喻舟,謝喻舟手受傷了,他若是跑去玩,謝喻舟不就隻剩一個人了嗎?
“殿下請隨意,不用在意我。”謝喻舟眼神柔和了不少,皇孫果然還是記憶中的那個人。
陸萱笑著把平安拉上馬:“別管謝大人了,歡歡不是在嗎?這種事就讓她們自己去煩惱好了。”
下一瞬間,陸萱把平安拉上了馬,馬蹄聲奔騰而起,駿馬身姿矯健地衝了出去。
平安緊張地摟著馬脖子,眼底卻洋溢著喜悅,太子妃往常的教導被他拋之腦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