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多想了,早點睡。”
沒得到謝喻舟的正麵回應,戚映歡撇了撇嘴。
第二日的上午,大郎幽幽轉醒。
胡大夫熬了一宿,從大郎家來到謝家時,眼睛裏全是紅血絲。戚映歡給他盛了點熱粥囫圇填了肚子,又整理了客房讓胡大夫睡下。
等戚映歡輕手輕腳地從客房出來,就見蘇杜若和謝喻舟兩人竊竊私語,不知道說了些什麽。
不久後,蘇杜若突然開口道:“戚丫頭,我中午想吃你說的鮮花饅頭,你現在就做吧。”
“可是離中午還有段時間,再說我們不是要去探望大郎嗎?”
“哎呀,我早上吃的少,已經餓了,我和喻舟回來就要吃鮮花饅頭。大郎的事有我們在,你就不用擔心了。”蘇杜若耍賴般說道。
“那……”戚映歡看著眼前的老人耍滑頭,拒絕不了。遲疑著點頭:“好吧。”
其實她看出來了,這兩人是故意支開她,不想讓她摻和到這件中毒事件中。雖然還有些擔心大郎,但有蘇杜若和謝喻舟在應該沒什麽問題。
見戚映歡答應,謝喻舟和蘇杜若都鬆了口氣。
兩人很快動身去了大郎家。
狹小的耳房中。
意識清醒的大郎被他娘抱在懷裏,一陣噓寒問暖。
好不容易從母親懷中掙紮出來,他才用著虛弱的聲音說:“謝相公,對不起。那包糕點是我從你家偷拿的。”
“什麽?”眾人驚訝。
謝喻舟有些意外,卻也不是那麽意外。如果是這樣的話,他大概清楚這件中毒事件的始末了。
大郎很不好意思:“下午我趁你給大家講故事的時候從桌上那個食盒裏拿的。”
那是趙家給戚映歡送來的回禮,但東西絕對不可能是趙家放進去,做這件事的人另有其人。
大郎爹氣得差點給了她一巴掌:“我平日裏少你吃了還是少你穿了,咋幹這種偷偷摸摸的事!你還要不要臉了啊。”
“對不住啊,小相公。你們還好心好意地帶著他娘賺錢,我這混球兒子居然還敢偷東西。我真是、真是沒臉見人了。”老實巴交的男人麵帶赧色。
“他爹,消消氣。”大郎娘攔在兒子身前生怕自己男人給孩子來一來,兒子身體還虛著呢,吃不消他的打。
“謝相公,這事是我家大郎不好,回頭等他身體好了我讓他上門負荊請罪。”大郎娘道:“看在他也吃了苦頭的份上,繞過他這一次。”
“嬸子,不用如此。”謝喻舟不動聲色的擺擺手:“也是我們沒注意,沒把東西放好。這次的藥費就由我家出吧。”
“不可,不可。”大郎爹連連拒絕。
謝喻舟表情溫和:“要的,不然我娘和映歡會心中難安。”
兩人終於不再拒絕。
大郎的娘點著兒子的腦袋說:“你看吧,人就不能做虧心事,偏偏就讓你遇上食物相克這事,遭報應了吧。”
聽著大郎娘指責孩子,謝喻舟表情未變。
心中卻在歎氣,這並不是什麽報應,大郎實際上是代他們家受過了。
走出了大郎家,謝喻舟掩去臉上笑容,麵色沉沉。
靜默了半晌,蘇杜若問 :“那糕點是針對你們家?”
謝喻舟還沒回答,蘇杜若又改了口:“是針對戚丫頭?”
謝喻舟的臉一下子如同浸了墨一樣,望著遠方的目光就像盯著死物,他語氣冰冷:“對方一定沒想到會被大郎誤食。”
蘇杜若皺著眉頭:“聽大郎說糕點是趙家送來的?”
“應該是被人刻意混了進去。”謝喻舟麵無表情地說道。
“為何要針對戚丫頭?”蘇杜若不解。
謝喻舟解釋道:“是上一次拐賣孩童的案子,主犯背後有一位叫做紀長坤的校尉指使。馮老大曾和映歡提起過這個人。”
“紀長坤?”蘇杜若默念著這個名字,表示沒有聽過。
直到下一秒,謝喻舟說:“紀長坤的大伯您或許知道,當朝禦史紀榮。”
“紀榮!”蘇杜若一時失態。
“蘇爺爺還記得這位紀榮?”謝喻舟問。
蘇杜若驀地擰眉,腦子裏不斷閃動著什麽,他對這個名字有些深刻,當年他還在任的時候紀榮不過是從七品禦史台,那人心思不正。
“蘇爺爺可與紀榮有過節?”
隨著謝喻舟的話,蘇杜若想起了一件成年舊事。
當年在紀榮調遷外任時,曾三翻四次想賄賂自己幹預調遷之事,但最終被拒絕。蘇杜若的友人也曾提醒過他,小心紀榮以後伺機報複,隻是他沒放在心上。
“紀長坤不過是個校尉,肯定是不知農婦殺夫一案,那麽他是如何得知荊花與魚羊不能同食?”謝喻舟低聲說著,途中話音一轉:“但紀榮就不同了。”
普通人很少知道荊花與魚羊同時會中毒,一來是古代消息閉塞,二來武陵沒有荊花這種作物。紀長坤會選用荊花一定是聽人提過此事。
那麽提過這事的人是誰?
答案很明顯。
——紀榮。
紀榮曾任禦史台主簿,對案卷十分熟悉,自然能看到荊花一案。
如果紀榮也知道荊花毒,那蘇杜若兒子死去的方式真是意外?
說一千道一萬道,蘇杜若也不相信是巧合。
蘇杜若還記得紀榮當時被外調的原因,因為紀榮被親子勸解不可太過奢靡,從而大怒打死親子。事發後,紀榮被降職調任。
連兒子都可以殺,可見紀榮為人。
以調任之事被紀榮懷恨在心,致使想要毒死自己也不是不可能。但最後死的卻是自己兒子,稚兒何其無辜。
蘇杜若茅塞頓開,終於揭開了被掩藏了幾十年的陰私。
想到這裏蘇杜若內心像是被人剜去了一塊肉,不由悲從心來。
眼眶瞬間通紅,鹹澀的眼淚默默順著臉頰流淌下來。
“兒啊,是我害了你……”老人慟哭。
內心悔恨、無奈、憤怒一時充斥在心頭,最終化為悲痛。
若不是紀榮的侄子拿這一招來對付戚映歡,他怕是終其一生也不知道兒子的死因。
謝喻舟拍了拍蘇杜若的背。
從昨日蘇杜若提起他兒子的死因,他已經有了大致猜測。
記憶中紀榮非常不待見蘇杜若,每次皇帝想要請蘇杜若複起都被紀榮阻止,所以兩人必定是有什麽齟齬。
看著眼前一瞬間蒼老的老人,他心中隻剩歎息。也不知道讓蘇杜若知道事情的真相是對,還是錯?
初冬的午後,陽光仍舊溫暖,但兩人的內心與日光形成了反比。
痛哭了許久,隔了幾十年的光陰,老人終於把這一腔悲痛發泄出來。
哭完,蘇杜若很快控製住自己的情緒,到底是遭遇過風風雨雨的人,等他再度看向謝喻舟時,眼神已經變了,如同是崢嶸歲月中那個踽踽獨行的勇者。
“你是不是早就知道我是誰了?”蘇杜若徒然問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