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夜宴(二)
想到這些我就很頭疼,說實話,不僅僅是老頭子對他手下的人起了疑心,就連我同樣也對那些人不信任了。老頭子癱著,不可能親自到半邊樓來,下邊的人遇見我,很難保證會不會暗地裏下黑手。
這時候和尚打著哈欠起床洗澡,我拉住他,把自己的這些憂慮如實跟他說了,和尚搓搓臉,又摸摸油光發亮的腦袋,從桌上拿起一副墨鏡扔給我,說:“晚上你就戴著這個去。”
“這能頂個屁用。”
“墨鏡不頂屁用,我隻不過覺得你戴上後一定很酷。”和尚拿了麵小鏡子舉到我臉前說:“戴上試試,是不是很酷?順便告訴你一聲,就算今天半邊樓塌了,你也不會掉半根毛。”
“你別太自信了。”我看著和尚的態度就來氣,這是關係自己安危的問題,他還是那種大大咧咧的二世祖模樣,我在江北不怎麽管事,但老頭子能量有多大,我比和尚清楚的多,他手下除了曹實之外,還有很厲害的角色。
“衛大少,我不開玩笑。”和尚看我來氣,也收斂了臉上的笑容,正正經經對我說:“如果晚上你有麻煩,我就把命扔在半邊樓。”
我有點吃驚的望著和尚,先不管這句話是真是假,但讓人聽著就感覺踏實。我就再次猜測,小胡子跟和尚看似單槍匹馬,他們應該也有屬於自己的一部分勢力。
麻爹也睡醒後,和尚跟我們講了講晚上的具體情況,我跟和尚充當麻爹的跟班,進去以後主要是辨別那件西夏貨,還有就是看清貨的買主。
“這個安排不錯。”麻爹頗有幾分得色:“老子身上確實有股氣質,咱們等下找個像樣的館子,好好吃一頓,吃飽了才有精神......”
“不用我們破費,半邊樓管飯。”
“我們隻看看這件貨?”我有些疑惑,既然能夠知道存在著西夏銅牌,那就多少也該知道它的分量,小胡子帶著我們一口氣從那麽遠的地方趕到這裏,就是隻為了看看貨和買主?
“對,隻看看,我們不參與競價,也不和人搶貨。”
一整天時間,小胡子都沒再露麵。我們三個就在賓館呆著,到了晚上六點鍾,和尚開車拉著我和麻爹去赴半邊樓的晚宴。
我是第一次來半邊樓,不知道它的具體位置,不過目的地還有段路的時候,和尚就把車停了下來,對我們說:“麻總,就在這裏下車吧,我們這部車實在不好意思開到半邊樓門口去。”
“再跟你說一次,老子不姓麻。”麻爹入戲很快,這時候已經把自己當成腕兒了,下車背著手走在前麵。
隻走了幾步,我就感覺氣氛有點不同尋常,應該說這條街是沒有任何問題的,但出現在這裏的人就顯得很不一般。和尚輕聲說不要東張西望,最好自然一些,今天來的都是圈子裏叫的出名號的人物,你要使勁盯著人看,人家說不準就以為你在挑釁。
“有老子在這裏挑梁,和尚你怕什麽,既然出來了就要有氣勢。”麻爹想要往路中間走,和尚趕緊把他拉回路邊。
三個人不緊不慢的走著,我把頭壓的很低,不管和尚再怎麽保證,我心裏還是發虛,唯恐會遇見老頭子的人。短短三百米距離,從我們身邊經過的人最少有十幾批,不知道他們的來路,但都是有底子的人。到了半邊樓大門前時,我們發現前頭進去的人都拿出一麵黑底鑲金邊的小牌子,半邊樓的人看見牌子後就會給他們帶路,有點通行證的意思。
“這是什麽東西?”我轉頭去問和尚。
“不對頭啊。”麻爹也狐疑的看看身後的和尚:“人家都有那玩意兒,我們沒有,要是因為這個被人趕出來,那老子的臉麵可就丟盡了。”
“誰認識你嘛。”
“你瞧不起人?老子年輕時浪跡四海,結交的朋友現在說不定就是什麽地方的龍頭,不見也就算了,要是見麵就看到老子被人往門外趕,你說,丟人不丟人,還有......”
“好了好了。”和尚變戲法似的拿出一麵黑底鑲金邊的牌子,在麻爹麵前晃了晃:“咱們也有。”
我們三個人拿著這麵牌子以後果然暢通無阻,半邊樓的夥計恭恭敬敬的帶我們穿過主樓,花園,然後走進另一座稍小的二層樓內。
半邊樓雖然經過一次搬遷,但建築風格以及內部的裝飾擺設和老店一絲不差,而且交易時的種種規矩沿襲了幾十年甚至上百年,按說這都是陳芝麻爛穀子的規矩了,但在這個時代裏煥發著無窮的魅力,很多人就是好這口。
在二層樓的入口處,另一個夥計看了看我們的牌子,用帶著濃重湖北口音的普通話跟我們問好,然後把我們帶了進去。
這棟小樓和過去的老戲園子一樣,倚著二樓的圍欄就能看清楚大廳內的情況。我們的牌號是68,位置在二樓東麵。
我們進來的時候已經到了很多人,按牌號坐在自己的桌子旁邊。今天的半邊樓裏三教九流魚龍混雜,但都是在自己地頭上呼風喚雨的人物,麻爹也想弄出點派頭,就大模大樣的問夥計,山西的什麽魯二爺,陝西的喬二爺都來了沒?夥計很恭敬也很客氣,欠身微笑著說不清楚。
桌子上擺著茶水和精致的小點心,麻爹一人吃了四盤子,和尚就壓低嗓子讓他注意些形象,半邊樓裏沒有這麽貪嘴的老板。
七點多鍾,幾乎所有桌子都坐滿了,二樓的每張桌子之間隔著兩根雕花欄柱,不探出頭就看不到旁邊桌子上的人。很多夥計分頭收拾桌上的雜物,然後把原本就很幹淨的小桌子擦的光亮如鏡。
這些亂七八糟的事情一搞完,開始上菜,款待賣主吃一頓飯是半邊樓很多年的規矩,暗含著生意不成人情在的意思。不過這裏畢竟不是酒樓飯館子,菜很簡單,而且大多是冷盤,反正來這兒的人不圖吃喝。每張桌子都有一瓶劍南春,麻爹想喝酒,和尚隻給他倒一小杯,說怕喝多了誤事。
酒菜上齊,半邊樓的老板就出來露了個麵,在大廳正中衝四周抱拳示意,這是個六十多歲的老頭兒,穿一身寶藍色的絲綢對襟汗衫,精神很矍鑠。
吃飯隻是個象征性的過程,而且菜少,我們都沒吃飽,麻爹想讓加菜,又怕和尚說他太丟份。酒菜撤下去後接著上了茶,我們靠著圍欄,看見有人在大廳正中架了張很大的圓桌,和尚說晚上的正戲馬上就要開場了。
這也是半邊樓沿襲多年的老規矩,他們組織貨,召集買家,但現場沒有拍賣師一類的人員,事先也不會透漏貨的詳細情況,隻有親自來現場的人才能見到。一件貨被擺出來後,凡是有興趣的買家都可以去圓桌那裏占個位置,依次競價。
而且半邊樓在出貨之前不會收取買家的競拍押金,每個人隨意加價,但出的起價就要負的起責,如果當時腦子一熱,用天價拍下貨,事後又違約不付款,那麽他離開半邊樓的時候身上一定會丟失幾個零部件。
一壺熱茶還沒喝完,大廳裏的準備工作已經就緒,夥計給每一桌發放了拍賣圖錄,麻爹剛翻開一頁,就被和尚奪過來放到我麵前。我一頁一頁的看,當看到第五件貨的時候,一眼認出圖片中的西夏銅牌。
“是這個嗎?”
我點了點頭,第一次見這玩意兒的時候我就差點丟了命,所以印象十分深刻。但是我不知道這種西夏銅牌一共有幾塊,也不知道半邊樓的這一塊是從什麽地方搞來的。
“認準就好。”和尚悄悄掃視了一下現場的人:“等會兒看看是誰把貨拍下來的。”
很快,第一件拍賣品就被人放置在大圓桌的正中位置,圖錄上顯示的名稱是東漢魚頭人身杖。十幾個對這件貨感興趣的買家圍圓桌近距離的觀摩了片刻,最後有五個人留了下來。
這五個人剛一坐穩,旁邊就有人給他們一人拿過來五個竹筒,其中四個裏麵裝的是紅白黃黑四種顏色的竹簽,還有一筒是原色的竹簽。
和尚說半邊樓裏不流行競價牌,買家加價的時候就用竹簽代替,一根黃簽代表一百萬,黑簽五十萬,紅簽二十萬,白簽十萬,原色竹簽一萬,不過原色的簽子很少有人會用。競價的時候竹簽落桌就算數,沒有反悔的餘地,如果半途棄權,需要把麵前的竹筒放倒,這屬於正常情況,不會有人為難買家。
這種競拍方式很新鮮,看起來也很有趣,吸引了很多人。不過半邊樓隻負責客人在店裏的安全,如果帶貨出了大門再發生意外,就跟他們沒有半點關係。能在半邊樓出現的買家沒有一個善茬,出門之後動刀動槍打悶棍的情況屢見不鮮,事實上,打贏的人沒什麽可慶幸的,因為說不準下一次被打的就是自己,打輸的人也不必泄氣,因為下次可以把別人踩倒,吃這碗飯的沒有厚道人。
前幾件貨拍的很順利,因為不是特別拔尖的硬貨,也沒人臉紅脖子粗的去搶。緊跟著,第五件貨就被擺上桌麵。當然,圖錄上標示的名稱不是水貨敕燃馬牌,而是西夏套合錯銀銅牌。
和尚讓我下樓再確認一下,我點點頭,一邊起身,一邊順勢從二樓朝下麵掃了幾眼。一瞥之下,我屁股還沒離凳子,馬上又把頭縮了回來。
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