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夜宴(三)

當我一眼瞥到樓下的人群時,立即就有種肝兒顫的感覺,馬上擋著臉重新縮脖子坐下。

陰沉臉!

從進了半邊樓開始,我就一個勁兒的在窺視會否有老頭子的人,把這個最陰險毒辣的角色給忘掉了。我和他在元山照過麵,一旦在這裏再和他遭遇,肯定會被他認出來。就算在這兒不動手,出門也得翻臉,我們總不能住到半邊樓不走。

當時我就慌了,反正差點把頭埋到桌子下麵,陰沉臉心很黑,我潛意識裏就有一種對他的隱隱恐懼。麻爹和和尚都不知道陰沉臉的來曆,看我一瞬間幾乎縮成一團,就很奇怪。

我壓著嗓子簡短的跟他們說了說元山交易時的情況,特別突出了陰沉臉的膽大和狂妄。和尚朝樓下看了看,伸手輕輕拍拍我,說:“半邊樓裏有規矩,很少會有人在這裏動手,即便發生衝突,一般都是到外麵去解決。衛大少,你放寬心,不管他是誰,我能應付的過來。”

我聽不出和尚是不是在吹牛,但是他臉上的那種表情讓我心裏稍稍踏實了一些。麻爹不樂意了,也和我一樣擋著半張臉,衝和尚嘟囔道:“和尚!老子希望你說話要算數!不要在這裏開空頭支票,這個人殺人不見血,真有情況,你得護著天少爺和老子先走!”

“我們不怕他,但今天情況特殊,暫時也不去惹他。”和尚瞟了陰沉臉幾眼,對我們說:“圖錄上的貨是實拍的,衛大少既然認出來了,就不用再下去,等下看清是誰把貨拍下的就行。至於這個人,等以後有了機會再替你出氣。”

“這樣最好。”我輕輕籲了口氣,我根本不指望以後找陰沉臉出氣,隻要他不找我的麻煩已經祖墳冒青煙了。

好在陰沉臉的注意力都在那塊西夏銅牌上,而且現場的人很多,他根本沒有注意到我。我就壯著膽子從圍欄的縫隙裏偷偷看下麵的情況。

老頭子把這塊所謂的西夏套合錯銀銅牌看的很貴重,但現場的人似乎對這東西不太感興趣,隻有五六個人去看了看。就在這時候,一個最多二十歲的小姑娘也蹦蹦跳跳的跑到圓桌邊,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緊緊盯著桌上的銅牌。剛開始我還以為是那個買主的女兒跑出來看熱鬧,沒想到看了一會兒,她竟然端端正正的坐了下來,現場頓時一片喧嘩。

這一行裏並不是沒有女人,象廖三奶奶,杜青衣,花小紅,曾經都是叱吒一時的女中豪傑,但她們的名聲地位無一不是一點一點煎熬打拚出來的,成名的時候已經徐娘半老,而眼前的這個小丫頭竟然也在桌子前坐的一絲不苟,可以說是很多年都沒有的過的事情。

麻爹饒有興致的咂咂嘴巴:“有意思啊,真是個美人坯子,老子要是年輕個三二十歲,一定得下去會會她”

“麻爹你注意一下素質好不好。”

“愛美之心人皆有之,老子喜歡看漂亮妞兒,關你屁事。”

這塊西夏銅牌如果用行話來說,應該叫做“肉貨”,因為它確實是件古物,但因為之前從來就沒有相同或類似的東西出現過,所以其真正價值連行家都估算不不來。拍下來或許會大賺一筆,或許會直接砸到手裏血本無歸,圈子裏的人對肉貨一般都持觀望態度。

最後,圓桌旁隻剩三個人,小姑娘,陰沉臉,還有一個戴眼鏡的中年人。這塊西夏銅牌底價二百二十萬,三個人不緊不慢的依次加價,幾輪過去,銅牌的價格就漲到四百七十萬。

陰沉臉還是那副半陰不陽的鬼樣子,小姑娘扔一根竹簽子出去就笑一下,似乎十萬二十萬的隻是零花錢,毫不在乎,唯獨戴眼鏡的中年男人開始發虛,雖然也想裝的很灑脫,但拿竹簽的手微微有些發抖。

又是幾輪過去,每個人麵前的竹簽越堆越多,價碼也隨之漲到將近一千萬。很多人都坐不住了,伸長了脖子看,誰也想不到這件肉貨能競到這樣的價格上去。

這時候,那個中年男人估計撐不下去了,他額頭沁出一層細密的汗水,偷眼看看陰沉臉,又看看小姑娘,最終一咬牙,推倒自己的竹筒,示意退出。這個人眼裏有水,可能看出來陰沉臉不好惹,自己的實力又不足,隻能忍痛退出。這樣一拉,隻剩下陰沉臉和小姑娘你來我往的扔竹簽。

這小丫頭畢竟年紀小,過了一會兒覺得沒意思,就開始搞怪,陰沉臉加十萬,她就加二十萬,陰沉臉加二十萬,她就加三十萬,反正隻壓著對方一頭。這樣的加價方式並不是不允許,但所有到這裏的人都知道,這是一種很明顯的挑釁行為,陰沉臉冷冷的看了看小丫頭,忍著沒有發作。

兩個人好像對西夏銅牌都誌在必得,誰也不肯退縮,小丫頭怪招很多,不但每次要壓著陰沉臉一頭,而且還要笑眯眯的跟他說一句:不好意思,多你一點。

陰沉臉忍不住了,兩隻眼睛裏的目光又陰又冷,但小丫頭一點也不害怕,笑的和花兒一樣,還故意逗他:“再瞪眼珠子就要掉出來啦!”

“你家大人是誰。”

“你管呢。”小丫頭抽出一根竹簽,歪著頭說:“不玩就認輸,問這麽多幹嘛?”

“好!”陰沉臉長吸了口氣:“你家大人不出頭,今天就陪你玩到底!”

兩個人不停的往外扔竹簽,好象扔的根本不是錢,圍觀的人就開始議論,說這兩個人是不是腦子進水了。因為在座的都是行家,一件貨拿出來,大眼一看,就能大概估出價格。西夏銅牌即便是肉貨,但無論從那個方麵來講,都不值這個價。

銅牌價格追到兩千萬的時候,陰沉臉的臉都黑了,小丫頭還是一副嘻嘻哈哈滿不在乎的樣子,連我都感覺她純粹是過來搗亂的。這可能是今晚最奇怪的一次競價,吸引了所有人的目光,人們的神情和議論都不一樣,連我手心都捏著一把汗。

事情到了這一步,人們對競價的兩個人的來曆就有些好奇,但沒人認識陰沉臉,也沒人認識小丫頭。

看得出來,陰沉臉在極力的忍耐,無論誰遇見小丫頭這樣的競價對手都不可能淡定,尤其是當對方就拿著沒事找事的態度過來和你叫板時,脾氣再好的人也要怒。

陰沉臉又抽出一根竹簽,陰沉沉的望了小丫頭一眼,這已經不知道是他第幾次拋出竹簽了。但這根竹簽還沒在桌子上落穩,小丫頭幹脆利索的也跟著把自己手裏的竹簽扔出來,還衝著陰沉臉吐舌頭。

“叫你家大人出來!”

“哎呦哎呦。”小丫頭捂著自己的心口:“你可把我嚇死了。”

陰沉臉實在是忍不住了,啪的一拍桌子,現場呼啦啦站起最少二三十個人,紛紛聚集到陰沉臉身後。我沒想到他竟然帶了這麽多人進半邊樓,心頭一陣狂跳,暗自慶幸今天沒跟他照麵。

麻爹就在旁邊翻白眼,義憤填膺的小聲嘟囔:“什麽素質!一個大男人跟姑娘家家的過不去,老子真是看不下去了。”

“麻爹,你要替那丫頭出頭?”和尚笑著說:“去吧,絕對沒人攔你。”

“隨口說說,何必當真?”

說實話,我也有點替這小丫頭擔心,毫無疑問,她背後一定有人,而且今天仿佛就專為拆陰沉臉的台而來的。陰沉臉的來曆不明,但有多大的鍋就做多少人的飯,他敢在江北殺老頭子的人,黑老頭子的貨,膽子和實力都不容小覷。

如此一來,現場的氣氛就變的很緊張,很多人盯著陰沉臉看,半邊樓的人也漸漸從四麵八方露頭。老店的規矩在那裏擺著,說不允許在鋪子動手,那就是鐵律,沒有規矩的話,等於自己招牌被砸了。

說實話,我真的很佩服這個小丫頭,直到這時候還是麵不改色,笑眯眯的玩著一根竹簽,似乎根本不把陰沉臉還有他帶來的這麽多人放在眼裏。

但是不管怎麽說,這個事情已經算是鬧大了,半邊樓也不想惹麻煩,卻不能不管,一個樓裏的管事就從旁邊湊過來,想勸架。

這時候,一樓一個偏僻的角落裏突然有人慢悠悠說道:“怎麽,半邊樓的規矩改了?在這裏仗著人多欺負人?”

這人的聲音很有磁性,而且中氣很足,在場的人紛紛轉頭去看。一個四十多歲戴墨鏡的中年男人不緊不慢從角落裏站起身,一步一步走出來。小丫頭一看見他,立即連蹦帶跳的跑過去,牽著那男人的手,叫了聲爸爸。

中年男人看著小丫頭,伸手摘掉墨鏡,一臉慈愛之情。現場不少人估計都認識這個中年男人,大家看著陰沉臉的目光也隨即變了,好像有點幸災樂禍的意思。和尚拍拍自己的腦袋,小聲對我們說:“怪不得這小丫頭敢在半邊樓裏這麽玩,原來有她老子在背後給她撐腰。”

“那人是誰?”

“雷英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