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下子皇後半幅裙子和榻腳下全是汙物,還濺了點在福柔公主袖子邊上。
她從未見過母後這樣,驚嚇之下,圓睜著兩眼看著內室女官們慌張卻並不淩~亂地跑前跑後,拿清水給皇後漱口,又捧來幹淨衣服服侍她換身,還有幾個小宮女過來清掃榻下的嘔吐物,一位女官還貼心地在皇後這兒翻出一件她以前丟下的衣裙,叫她過去換了。
福柔公主這時才反應過來,“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皇後這一口吐出來,心裏憋悶難受好了許多,見女兒一臉彷徨地大哭,知道她是被嚇著了,又叫人領她來自己懷裏,溫言撫~慰。
“母後您這是怎麽了?生病了嗎?會不會離開我?”福柔公主緊緊攥著皇後的袖子,楚楚可憐地看著她,整個人都快嚇傻了。
“沒事,隻是一時心煩,怕是前兒夜裏頭受了涼又吃了些油膩的東西。”葉皇後一邊解釋,一邊細想今日的吃食,想著想著,突然一頓,麵色變幻,看得身旁服侍的女官們一個個心驚膽戰的。
“本宮身上有些乏,”皇後麵色忽青忽白的,對身邊的女官說,“回頭宣林太醫入宮請個平安脈吧。”
林太醫是太醫院裏於婦科產科最好的大夫,這時候宣林太醫而不是平時診平安脈的王太醫……宮人們對視一眼,似乎明白了什麽。
把哭哭啼啼的公主送回去,又因為心煩意亂,胡亂應下了她與昭王出宮遊玩的事,皇後有些疲憊地躺下來,身旁的宮人們靜靜地退下,隻餘幾個素日得寵的女官守著。
“娘娘,您這個月小日子是不是還沒來?”素汐姑姑輕聲問。
“原就不大準。”皇後睜開雙目,“這幾年量也少,遲十幾天也是常有的事。”
青果姑姑在一旁說:“奴婢瞧著娘娘現在的模樣,與當年初懷昭王殿下時極像的。”
幾個姑姑欣喜起來:“咱們宮裏也有多年沒有聽著孩子的聲音,娘娘這回若再生個皇子,昭陽殿裏又能熱鬧好些年了呢。”
皇後有些害羞,她如今已經年過四旬,都做了祖母了,誰知道竟然能老蚌育珠,再有一個孩子。
“還是等太醫診過脈再說。亦或許隻是脾胃不調,受了風寒,你們先別瞎猜。”
等不多時,不止太醫急惶惶地提著藥箱進宮來,剛下朝的皇帝聽說皇後身體不適,也匆匆趕了過來。
“你怎麽樣了?”見皇後麵色青黃,神態萎靡,皇帝心下焦躁,坐在一旁拉住了她的手。
因為皇帝在,太醫給皇後診脈時極為仔細,診了左手又診右手,等得皇帝急不可耐,才展開雙眉,對著帝後磕頭:“陛下大喜,娘娘大喜,娘娘這是有了龍胎。”
皇帝先是一驚,再又是大喜。
他與皇後是少年夫妻,同過患難,共過富貴,二人感情甚篤,聽聞皇後又有了身孕,皇帝又是高興又是自豪,覺得自己寶刀不老,雄風依舊。大喜之下,重重賞了太醫,又賞了昭陽宮上下。
消息傳到各宮各殿,眾人反應不一。
隻是這當兒正是皇帝開懷之時,誰也沒那個膽色敢在這時顯出絲毫不快來。
昭陽殿外很快聚滿了前來賀喜的妃嬪。淑貴妃是頭一個到的。
遠遠隔著宮門,她都能聽見打從裏頭傳出來的皇帝開懷的大笑。她銀牙緊~咬,麵上帶笑,眼中卻帶著怨毒。
笑吧笑吧,你們可勁兒地笑。誰不知道女人生產是半條身子躺進棺材的事兒。前些年皇後生育九公主,就險些沒了命,現在四十好幾的老嫗,骨頭縫兒都硬了,看你怎麽生。貴妃心裏的怨毒詛咒從她嫁給宇文燾就沒停過。
當年若無蔣家一力幫扶,這天下哪裏能輪到你宇文燾來坐?
淑貴妃滿嘴苦澀。當初蔣家是要將她嫁給舊太子為側妃的,偏偏她於春狩獵場上遠遠瞧見了那個不得勢的皇子,一眼生情,拚死拚活進了皇子府。可人家有青梅竹馬一道長大的正妃,靠著她的顏色,雖然得了寵,但到底論身份隻是個側室,是個妾,腰板挺不直,聲氣不夠大。
好不容易與葉氏前後腳生了兒子,在皇子府中立穩了腳跟,卻不知為了什麽,之後隻生了一個女兒,肚子就再也沒有消息了。
兒女漸長,年華漸逝,不管她怎麽求神拜佛,肚子始終不見動靜。
倒是那葉氏,生了一個一個又一個,眼瞅著黃土埋半截子的人了,怎麽又懷上了呢?
呸,都做祖母的人了還要生孩子,也不覺得臉上害臊!
中宮有喜,這是內外皆喜的大事兒。皇帝若偏寵宮妃,外頭大臣或許還會上本勸諫一下,但帝後和諧,這是所有人都喜聞樂見之事,一提起來,便是說皇室有德,葉氏有福。承恩公府這些日子也收了許多道賞的禮物呢。
老承恩公樂得合不攏嘴,承恩公夫人帶著幾個兒媳也往宮裏跑,嘮裏嘮叨讓皇後女兒注意這個保重那個,又提醒她將中宮~內外好好清肅一回,免得又像當年生福柔時遇著險況。
“你年紀也不小了,雖生產過三個孩子,也不能大意。女人便是這時候最柔弱,但凡有點疏失便要害了身子和孩子。”承恩公夫人意有所指。當年皇後難產生下福柔,雖沒有證據,但一向身體康健的皇後會偏偏在生產前被野蜂蟄到,受到驚嚇,又有過敏症狀。若不是太醫院幾位老大夫拚力保著母女平安,此時別說福柔公主,便連皇後也怕成了白骨。
每每一想到那時的險況,老承恩公夫人就徹夜難眠,將宮中最有可能行~事,也最有動機的貴妃蔣氏恨到了骨子裏。
“母親隻管放心。這麽些年了,本宮也不是當年什麽都不懂的小丫頭,沒人能動得了。”皇後微笑著說。
今時早已不同往日。那時候朝基不穩,內外交困,許多事還要靠著蔣家在前頭頂著,又要防著蔣家在裏麵攪事。不能動他們,還要順水推舟將他們推到前頭去,讓他們自得,讓他們鬆懈,讓他們誌大疏狂,所以很多事,便知道緣由,也不能去查,隻能半睜半閉著蒙混過去。
若說辛苦,這裏頭誰又能苦過皇帝?
好在
他從小就是個極有耐心很能忍的人。
這幾年裏,蔣家的勢力慢慢被侵蝕,那些盤根錯節的關係也被皇帝借用各種方式隱秘地切斷。她再也不用隱忍退讓。前朝她管不著,這後宮裏,一切都隻能由她說了算。
她還怕她們束手束腳,年紀大了膽子變小了,不在私底下動手呢。
皇後麵上笑著,心裏冷冷地說。
皇後有孕,宮裏也就亂哄哄了一陣便平靜下來。不過昭王有福了,自從得知自己會添個弟弟或妹妹,母後就忙著養胎,再也不會在他耳邊催三催四,逼著他娶媳婦。平素管的也鬆了,當然,管的緊也沒妨礙昭王爺三天兩頭出宮到外頭蹓躂。
不過這回因為心愛的小妹妹受到了一點點驚嚇,特別有兄長愛的昭王便帶著未滿十歲的福柔公主出外散心了。
京中內外他已經逛遍,因帶著年紀小小的福柔,昭王思之再三,決定還是先帶她到姑姑家裏找表兄玩,順便向好友們顯擺一下他這個可愛的妹妹。
九公主對安陽姑姑一向有好感,小時候就喜歡來慶平侯府串門,隻是大一些就被皇後拘住了,難得出來一趟極是興奮。
“我小時候在姑姑家裏見過一個漂亮哥哥。”福柔坐在綴著纓絡,銀頂朱漆的馬車上,一本正經對昭王說,“他比小昀哥哥還小,跟我年紀差不多,我很喜歡他,回宮後跟母後說,以後要挑他做我的駙馬,結果母後也不知為什麽生了氣,再不許我來姑姑家玩。你說這回我們去姑姑家裏,會不會遇到我的駙馬?”
宇文泰:“……”從來不知道妹妹會有這麽生猛的經曆。
不覺腦補起另一個跟妹妹差不多大,眼睛亮亮,長得漂亮可愛的男孩子。兩個小小的孩子,一本正經地在慶平侯府的後花園裏,約定終身的樣子,光是用想的,就覺得相當的可愛啊!不過……
“你問過他名字嗎?他是姑姑家的什麽人?先說清楚,一般人也就罷了,若隻是奴婢或是奴婢之子,母後定不許的,以後你也別再對人說,反倒會害了人家小孩子。”昭王將手腕搭在屈起的一條腿上,耐心地跟妹妹講解,“你是皇家的公主,駙馬不一定必須出身顯貴,但家世一定要清白,五代以內無賤籍,三代之中無訟獄之過。不過我記得姑姑家好像沒有與你年紀相當的親戚家孩子啊。”
福柔是不清楚為什麽自己對旁人說了會害到人家,她雖然不怎麽聰明,但對自己的出身和宗室裏那些規矩還是知道的。若那個人真的是仆役,就算自己再怎麽喜歡,母後再怎麽寵愛她,也不可能同意將人許給她做駙馬。
“他叫明殊,長得很漂亮哦,不過我不知道他是不是姑姑家的仆人。”年輕的公主陷入了深深的苦惱,“要是奴婢,可怎麽辦呢?”
宇文泰:“……”
明殊是比顧昀小兩歲,但是,怎麽算,他跟你的年紀也差很遠的好吧!
說好的那個漂亮的小小少年呢?
怎麽又是我家兄弟?
這小子肯定命數有問題,犯桃花!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