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昀性子清冷,在京中幾乎沒有什麽深交的朋友。明殊年少,是以顧昀身邊親衛出身,一向與京中諸權貴沒有往來。以往倒是他疏忽了,見他們時時在一起,以為還是因著顧明二人原是主仆的關係。現在看來,的確沒那麽簡單。

“若是真的,倒也不是壞事。”宜王沉吟道,“顧昀就先別說,那明殊武技超群,神勇過人,年紀小,正是心性未定,可以好好培養之時。安陽姑姑拿顧昀當眼珠子看,若她知曉此事,斷不能善罷甘休。不過顧昀此人冷如冰,烈如火,是個軟硬不吃的東西。他們若杠起來,最後吃苦受罪的隻能是宣威將軍。”

貴妃聽了兒子說這兩句,顧時明白過來:“那時咱們出手相助,護下了宣威將軍,還怕他不對咱們死心塌地?”

“倒也沒那麽好用。”宜王笑起來,“不過投桃報李總會知道的。且護了宣威將軍,慶平侯也要念著咱們的情,就算不能忠於咱們,也不會幫著旁人來對付咱們了。”

“可是安陽長公主那性子,萬一她恨上了咱們可怎麽辦?”

“一介女流,還是個寡婦,靠的也不過是太後和父皇的憐惜。母妃您怕她什麽呢?”宜王悠然道,“且顧昀不過是她的嗣子,用以承嗣顧駙馬那一脈。隻要讓慶平侯生幾個兒子,姑母的願望達成,誰還會管一個嗣子倒底是喜歡男人還是女人?”

貴妃撫掌大笑,誇讚道:“還是我兒聰慧,一點既透,咱們到時候精心挑幾個好姑娘,讓慶平侯留下子嗣,勸長公主不做計較,那時,長公主得念咱們的情,慶平侯和宣威將軍要記著咱們的恩,未來的慶平侯世子也能被咱們牢牢地握在手中。一石四鳥,大善。”

“不過此事,還是最好由慶平侯或宣威將軍來向咱們求助了,咱們再出手方好。”

“嗯?可是,這怎麽可能?”這種事當事人瞞著都來不及,特別是慶平侯這樣的新貴,簡在帝心,更要注意,免得被禦史上彈章,讓大家麵上都過不去。

宜王微微一笑:“此事兒子來辦就好,母妃且放寬心吧。”

貴妃心裏有了底,便與難得進宮一回的兒子說了些家常。宜王年歲漸長,早幾年就該就藩了,可這事不止宜王不提,皇帝也像忘了一樣,禦史台幾個禦史前幾年還上過幾回本,不過都是不了了之。

這事也就耽擱了下來。

不過貴妃還是心中有疑慮,生怕哪天皇帝聽了別人話,一道旨意就把她的獨子送到遠離京城的地方。

“昭王都領了青雲兩地而去,眼見著你幾個皇弟又到娶親開府的年歲,再拖隻怕拖不下去了。”貴妃憂心忡忡,“便是前幾年你父皇還能頂著,留你們在京中,等後頭皇子就藩去,那些吃飽撐的沒事兒幹的禦史們肯定又要進言,催你離京。那時又怎麽辦?”

宜王一直不離京,無非也就是盯著東宮的位子。東宮既立,成年皇子們再不離京就要被人猜忌。偏偏蔣氏三兄弟因母喪丁憂,對朝中的掌控力下降了許多,近一年來,各種以前未嚐聞的異響都冒了出來,貴妃雖然居於深宮,於前朝之

事知之不詳,但也敏銳地感覺到了這一變化。

“你父皇偏心,明明有你這樣出眾的兒子,卻要選那個廢柴。”一想到此,貴妃的心都在滴血。

如果是兒子做太子該有多好!

就算她不是中宮皇後,等皇帝歸天,兒子登基,她也是正經太後,執掌後宮,即便有葉氏在,她也能以聖上生~母之尊與之分庭抗禮。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一旦哪天皇帝不在了,她的榮寵全消,隻能做個無聲無息的太妃,若好一點,跟著兒子去封地上老死,若差一些,就在冷寂宮庭裏等死。

這才不是她想要的未來。

“等你外祖他們起複,一定要想辦法令皇上放棄太子。”貴妃緊緊捏著拳,咬著牙恨恨地低聲說道,“娘拚著性命,也要將你推到你應該待著的位子上。”

宜王在未央宮坐了很久,陪著淑貴妃一道用了膳,臨走時,貴妃又指了兩個美貌的宮女讓宜王妃帶回去。說是體諒王妃體弱,再點兩個能幹的回去幫襯她管理宜王府後宅。

葉皇後斜倚著迎枕,拿著銀簽子戳著碟子裏切得整整齊齊的蜜瓜吃,聽著宮人一點一滴地匯報未央宮中的事務,將簽子扔了,取了錦帕壓了壓嘴角。

“就這麽些?”

那宮人應了聲是,她想了想,又說:“靈犀姑姑傳出來的話就這麽多,不過她提到說昨兒晚上柳才人巴巴兒來見過貴妃,兩人將身邊人都攆在外頭,不知說了什麽,回頭貴妃就將宜王一家宣了進來。要知道因由,隻怕還是要從柳才人那兒下手。”

皇後嗤笑了一聲:“說的什麽,本宮大概也能猜出一二來。靈犀也是有心了,就算她是蔣氏身邊得力的心腹,有些事也不是她能接觸到的。你回去對她說,隻要盡力盯著些就是了,不要出手,不要出聲,本本份份,老老實實將貴妃交辦的事一一都辦好。她是本宮的眼睛和耳朵,一切以安全為上。”

宮人伏下~身,恭恭敬敬地領命而去。

“娘娘,要將柳才人身邊的人叫來嗎?”皇後身邊的女官低聲問道。

“不用了,柳氏與蔣氏這般神神秘秘的,連靈犀都不知道的事,她身邊的宮人更沒辦法知道。”

不過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是柳氏在後宮裏發現了什麽,這事對貴妃,或者說,對宜王相當重要,貴妃才會這麽急的將宜王弄到宮裏來。

會是什麽事呢?葉皇後拿指尖揉了揉額角,最近也不知怎麽回事,神思倦倦總提不起精神來。

過了春天,人總是會困乏的吧,她心裏這樣想著,掩唇打了個哈欠。

“母後,母後!”人還昏昏沉沉著呢,聽著殿外的喧嘩,還有熟悉的,宛如銀鈴般清脆悅耳的聲音。

皇後精神一振,睜開眼睛,就見一個身穿鵝黃色宮裝,外頭罩著一件珍貴銀狐皮裘的小姑娘蹦蹦跳跳地從外頭衝了進來。

“福柔,你怎麽過來了?”

帝後極為疼愛的九公主,福柔公主今年剛九歲,身段兒沒長開,臉上還帶著點嬰兒肥,一雙眼睛明澈照人,容

貌與皇後像了七八成,甜美秀麗,讓人見之生喜。

“母後,您是應了我,過完年就讓二哥帶我出去玩兒的,怎麽您都忘了呢?”

女兒的聲音如清泉叮咚,讓皇後昏沉沉的腦子清醒過來,悶窒的胸懷也覺得輕鬆了許多。皇後笑著拿手指輕輕捏了捏女兒柔嫩的小~臉,笑著說:“你這隻皮猴兒,成天就想著出去玩兒。”

福柔公主是葉皇後三十多歲上才得的小女兒,因為年紀大了,生她的時候頗費了一番周折。皇後生了二子一女,幼子自小離宮,小女兒嬌憨可人,是皇帝正位之後才得的,兩人愛之若掌上明珠,宮裏哪位公主都比不上她受寵。

隻是這位公主心思不是太靈活,嬌憨嬌憨,既嬌且憨,比同齡人反應遲鈍些,人也更加單純天真。這樣沒有威脅,還能刷帝後好感度的公主,自然宮中上下都是捧著的,沒人會在她身上使壞。

宇文泰本就是個喜歡孩子的人,這個軟軟嫩嫩還有點傻乎乎的妹子完全戳中他的萌點,閑著有空就要去撩兩下,偏偏福柔公主就吃他這套,粘這個難得一見的哥哥粘得很緊。

“你也大了,別總想著玩兒,該念的書還是要念的。”

福柔公主脫了靴子,爬上了母後的床榻。昭陽殿這裏的地龍燒得旺,比別處都要暖和。她湊到母親身邊,拿臉去貼皇後的臉:“不要,那些都好沒意思,我記也記不住。”

皇後輕輕打了女兒一下:“什麽都不學,將來出嫁了會被夫家嫌棄。”

公主揪了揪鼻尖,拿出身邊嬤嬤們哄她時的說法來:“我是公主,是金枝玉葉,誰敢嫌棄我?不是我不想讀,那書上的話兒怎麽都好生奇怪,之乎者也聽得人頭暈。寫書的先生就不能像咱們平日說話那樣好好寫嗎?這樣我也能明白意思。”

“書上那些字兒,我個個都識得,但是連在一起就不明白是在說什麽。先生講的也好難懂。”福柔公主頗覺委屈,“我也很用心地去背了,可是明明今兒還能記得,一覺睡起來又全都忘了,這書還讀的有甚意思。”

皇後摸了摸女兒的發心,無聲地歎了一口氣。

“還有那些女紅,女兒為什麽要學?”福柔公主舉起指尖伸到母親眼前,“您瞧瞧,這上頭一個個小~洞都是針尖紮出來的,可疼可疼了。咱們的衣裳被子都有尚衣局,等我出嫁了,夫家裏還能沒個繡房,請不起繡娘?為什麽非要我去做?不學啦,好難的。”福柔公主揉在母親懷裏撒嬌,“以後我嫁了駙馬,母後您多賞我幾個針指好的宮女就行了,別再讓我受折磨了。”

福柔公主梳了個新發式,女子挽髻要在發上塗抹發油,否則發絲不服貼,發型也難固定。福柔公主喜歡梔子花香,發油裏便摻了這梔子花精油。香味不算多濃鬱,但也十分香甜好聞。

皇後原也喜歡這個味兒的,沒想到女兒頭一靠過來,這發油味道順著鼻孔鑽進去,她就覺得胸悶氣堵,渾身難受。好不容易挺著聽完女兒的抱怨,才想要將她推開,叫她別靠自己這麽近,一張口,再也控製不住,嘔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