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婦人被笑了個沒臉,拿袖子將臉胡亂一抹,又指著那籃子說:“籃子也汙了,這可是我娘家母親~親手編的,她老人家就隻留給我這麽一隻做念想的,如今也壞了,這可怎麽賠?”
百姓們原先以為是貴公子衝撞了貧苦婦人,會上演一出仗勢欺人的戲碼,結果這番見識下來已經明白,這兒並沒有什麽仗勢欺人,就不過是個再普通不過的訛詐,隻是這婦人膽子也忒大了些,這幾位公子小姐明眼看著就是不好惹的,呼奴喚婢,穿金戴玉,哪個這麽沒眼力勁兒,盡撿那硬茬子去啃,實在是想銀子想瘋了,連命都不想要。
宇文泰本來以為隨便打發點銀子平息了事端也就算了,沒想到這婦人竟然不依不饒起來,心裏十分不快。
“我方才給你的銀子已足夠補償損失,這位嫂子別再胡攪蠻纏,我便是再有銀子,也不能隨意拿來滋養不事生產,隻知狡獪坑人之輩。”
這話說的極光明正大,配著他一臉英氣,不怒而威的氣勢,圍觀之人中頗有幾人為其喝了一聲采。
“公子這話說的,奴不過一平頭婦人,哪裏敢跟官家子弟叫板。”那婦人眸光微閃,抽抽噎噎地看了一眼宇文泰,又瞅了一眼被宇文泰從肩膀上放下來,正一臉好奇盯著她看的福柔公主,“隻是請公子可憐可憐,我們孤兒寡母,生活委實不易,這籃子又是先母親手所編,銀錢哪裏能買的來,便是千金也不能換的。”
福柔聽了,心有戚戚焉,想著若是哪天母後為她編個竹籃子,她一定也愛若珍寶,誰要都不會給的。
“那你究竟要怎樣?”宇文泰眸光微冷,但是手被妹妹緊緊抱著,眼角瞥見她已是一臉不忍,想了想,還是摁捺住性子,想著快些打發了這人。兄妹倆好好一場出行,別叫這人毀了興致才是。
“這位小姑娘長得十分可愛。”那婦人卻沒提銀子,話題一轉,竟是轉到福柔公主的身上來,“我看了就喜歡,能不能讓我摸~摸她的手?”
“不行!”宇文泰想也不想直接拒絕。
那婦人歎了一口氣道:“算了,人窮誌短,小婦人知道公子們心裏頭是怎生看待奴家的,公子若誠心,便再給十兩銀子吧。”
以為她會要二十兩,結果隻要了十兩,跟著他們出行的人都是鬆了口氣,隻有宇文泰心裏暗笑。十兩銀子已經夠她一人富餘花用兩三年,先獅子大開口,再主動降價錢,讓你覺得好似占了便宜,實則還是被訛了個透。
宇文泰對福柔身邊的侍女點了點頭,那侍女從錢袋裏找出一錠約十兩的雪花銀,放到那婦人身前。宇文泰拉了福柔的手正要走,卻又被那婦人叫住。
“小官人且停一停。”那婦人從地上爬起來,汙了的籃子也不要了,緊走幾步,跟到宇文泰身後,“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小婦人一介弱質女流,乍得了這許多銀子,不知要被多少人盯著,還請小官人送我一程。”
宇文泰也沒理她,拉著妹妹的手就往前走。
知道自家王爺心情不爽,那些內侍宮女們便有意無意要攔著那婦人,不叫她再向前行。
那婦人一麵嘀咕著自己命苦,一麵又念叨家中小兒多病。自顧自絮叨個沒完,念的這些內侍離她越來越遠,也不知怎麽竟就叫她貼近了宇文泰。
眼見著快到長街盡頭,那婦人又似沒站穩,伸手去拉福柔。
宇文泰一心護著妹妹,怎肯叫
無關的人碰著她,輕輕將福柔公主往身邊一拉,人擋在了前頭,那婦人眼瞅著手就要拽上宇文泰的手腕。斜刺裏突然輕輕巧巧伸出一隻手來,如鐵鉗一般緊緊抓~住了那婦人的手腕。
“啊!”隻是微微一使勁,那婦人額上現出汗來,呻~吟了一聲,轉而大叫:“你做什麽?非禮啊!”
“非禮的隻怕不是在下。”眼前,是一張俊俏的小~臉,杏目朱~唇,臉上雖帶著笑,眼中卻是寒意森然,手一抖,那婦人發出一聲慘叫,倒又將街上行人的注意力引了過來。
“非禮啊!非禮啊!”那婦人見機拚命叫起來,隻是這俊俏少年看著文雅秀氣,一隻手簡直堅硬如鐵,憑她使出吃奶的力氣也掙脫不出。
“閉嘴!”那少年突然膝蓋一動,抬足在那婦人腰眼上輕輕一點,還在掙紮的人立刻像被甩脫了脊骨的蛇,癱軟在地再動彈不得,“說,誰派你來的?你主子是誰?”
那婦人沒想到看似一個普通侍衛的少年竟然這麽厲害,一手一足便叫她什麽後招都使不出,心裏又急又恨。好不容易覷到了這麽個空隙,本來可以神不知鬼不覺地下手,偏偏被他壞了好事。
“這位小少爺說的什麽話,小婦人一個寡婦,哪裏來的主子!哎喲喲,這手要折了,小少爺饒命啊!奴可是寡婦,要為夫家守一輩子的啊!”那婦人號哭著,街巷百姓越圍越多。
雖說貴介公子當街調戲良家婦人是百姓們愛聽的話本裏常出現的情節,但眼前這貴介公子年少英俊,氣度不凡,這婦人姿色平平年過三十。就算這公子緊抓了婦人的手腕不放,看起來也更像失主抓著了小偷,而不像浪**子調戲寡婦。
明殊冷笑一聲,抓著那婦人的手,食指微微一勾,已將那婦人手指上戴著的一枚粗糙的包金戒子勾了下來。
那婦人渾身微微一顫,心中已知不妙。
那戒子是最最普通的式樣,素麵的戒身,戒麵刻了朵海棠。隻是花蕊伸出些許,金色的蕊絲上泛著微微的幽藍,湊到鼻下還能隱隱聞到點腥氣。
“斷腸草加蝕骨膠。”明殊從懷裏摸出一方帕子,將戒子仔細放在裏頭,托給顧昀和宇文泰看,“雖不是見血封喉的,但劃破表皮,毒質滲入體內,中者會高熱不止,痛苦十餘日而亡,無藥可解。”
宇文泰和顧昀臉色大變,後者直接回身,沒等那婦人有所行動,已單手卸脫了她的下巴。
那凶器細小,隔遠一些壓根看不出來。於圍觀百姓眼中,便是這婦人要偷這少年公子被人抓了現行。那公子將人打趴在地上,另一個遮了半張臉,隻露出眉眼的男子直接就卸脫了她的下巴,不許她說話哭號。
雖然偷兒不值得同情,但這幾位公子下手也確是太重了些。
有些看不過眼的憨直人就在一旁大聲說:“既是個偷兒,交到衙門裏教訓一下也就是了。好男不與女鬥,何苦折磨她。”
連福柔也一臉緊張地拽著宇文泰的袖子,一忽兒瞧瞧地上不能動彈的婦人,一忽兒又去看目光森冷,變得陌生極了的小昀哥哥和明哥哥。
“別怕!”宇文泰摸了摸妹妹的頭發,對身邊的侍衛說,“拿下。”
兩個侍衛大步向前,正要將人捆了帶走,突然耳邊生風,他們身手不差,立刻就地一滾,兩支短羽箭擦著耳邊飛了過去。
“小心!”明殊一個健步向前,一掌劈落一支正向著福柔
後心飛來的箭。
宇文泰已將身上大氅解開,迎風一抖一卷,袍子裏已卷住了三四支箭。然而慘呼聲不絕,同時射過來十餘支箭除了明殊等武技高超的人能靠著過人的反應躲避格擋,那邊圍觀的百姓和宮裏帶出來的內侍宮人哪裏躲得開。
一波箭雨之後,地上已躺了七八傷者,那意圖偷襲被明殊卸了勁道的婦人胸口赫然插著一支箭,雙目圓睜,嘴角溢血,已死得透透又透透的。
街上立刻亂了起來。傷者在地上呻~吟求助,死者親屬撲在親人身上號啕悲泣,更多的則是因為突生變故的驚駭和恐懼而四散奔逃。偏街上人又多,後麵的人不知前麵發生了何事,兩下裏如相向而行的波濤撞在了一塊,整條街上沸沸揚揚,更加亂了。
這種時候想找行凶者,無異登天。明殊擔心那些殺手會趁亂再行襲擊,指揮侍衛架起受傷的宮人們,齊齊後退到街旁一家大布店裏,將門板架起,大門緊閉,以免再遭暗箭。
宇文泰聽著外麵的慘叫哭號奔亂之聲,麵色鐵青,將福柔向明殊身邊一推道:“這樣不行。若無人疏導控製,隻怕慌亂中踩踏傷人更多。”好好一個上元節,便成了無端降下的慘禍。
此時正是街市上最熱鬧的時候,整個街上擠滿了觀燈的百姓,這樣推擠,隻要跌倒了,就休想再爬起來。
隻是想想他們這一路上所見的人群,再想想亂起來互相踩踏推擠可能的慘狀,守在布店裏的人臉色都有些不好。
明日便是帝後與民同樂之時,發生這樣的慘事,不止會死傷慘重,連整個京城周邊怕都不得安穩。
“若被我查出來是誰幹的!”宇文泰恨恨捶了一下布店高高的油桐木櫃麵,生生將那堅實的木頭敲裂開一條細縫。
布店裏的掌櫃夥計帶著一些滯留店中未來得及離開的客人都張大了嘴,怔怔地看著那張櫃台,不約而同咽了口唾沫,將自己又向後縮了縮。
“您不能出去。”顧昀伸手攔住了宇文泰,冷聲道,“他們的目標就是要對你出手,外頭這麽亂,隻要你一露麵,必遭襲擊,屆時亂上生亂,再彈壓也壓不住了。”
“難道叫我眼睜睜看著?”宇文泰伸手推開顧昀。
“我去!”明殊站了出來。
凶手顯而易見的目標是昭王,聯想到昭王的封地為青雲二州,顧昀又是雲州軍統帥,這二人誰有閃失對北疆安危都會造成不可估量的影響。
“那個刺客的毒藥來自西涼,您二位誰都不能出去。”明殊斷然道,“街上擁堵,我從房頂走,立刻去調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役來。”
“明殊!”顧昀叫住她,不過他也明白,明殊的顧慮不錯,此時有能力穿街過巷的,在場的諸人中除了輕功過人的她還真找不出旁人來。
“您放心。這種日子,向來是五城兵馬司和京兆府最謹慎最小心之時,隻怕他們已經在趕過來的路上,我並不用跑老遠去調兵。這邊還要您多費心看顧,莫叫人衝撞進來。”
重要的是,有官府的兵馬在,能起到安定人心的作用,讓百姓不至於如此慌亂失了方寸。另外,昭王被堵在街上,那些殺手未必會死心,說不定還會有人潛在人群裏,將他們抓~住,也能告慰那些枉死之人。
明殊對顧昀使了個眼色,輕輕推開布店後牆的窗戶,身子一偏,人已如一片飛葉,無聲無息地翻窗而出,躍上了布店的二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