明殊閉上了眼睛,就聽“鏘”的一聲響,劇痛並未如期而至,她再次睜開眼時,視線模糊成一片,那隻箭斜斜飛出老遠,被另一支箭牢牢地釘在了地上。
就聽見身後萬鼓齊震,喊殺聲震天。
待回頭時,便見著無數火把綿延無盡,旌旗招展下,黑壓壓的盛軍如從天而降,出現在了北戎營地外圍。盛軍前一匹高大烏騅上,玄甲黑衣的將軍麵覆猙獰的麵罩,手執長弓,弓弦正顫得急,發出嗡嗡的聲響。他的身後,一杆大旗上繡著黑底金色鬥大的“顧”字。
“顧昀!”明殊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可騎在馬上的那個傲然身影是如此熟悉,正是理當身在雲州坐鎮的慶平侯顧昀。
二人的目光隔著營地的拒馬,越過深沉的夜色,交織在一起,隻是簡單的一眼,便可敵過萬語千言。
因為盛軍出現得太過突然,北戎人一時沒有防備,全都有些傻了。
無心無顏趁機拖著傷軀,又搶了兩匹馬,退到了明殊的身旁。
“援軍到了!”無心無顏本以為自己九死無生,誰知道天降奇兵,竟然絕處逢生。李栩雖然帶人跟著,可沒有這麽多兵馬,也沒本事在北戎人手裏把她們搶回去。但來的是顧昀,慶平侯啊!看他身後,黑壓壓根本不知帶了多少人來!
這到底是怎麽辦到的?!
從顧昀的身後,搶出幾匹馬來,有李栩,有無涯,有無垢,有貴喜,他們冒著北戎人的箭衝過來,將明殊三人護著緩緩退回本部軍中。顧昀將手一揚,說了一個字:“殺!”
山呼海嘯一般,一身黑衣的盛軍衝進了北戎的營地。
明殊心中一鬆,看著無心和無顏問道:“你們傷的怎麽樣?”
“放心,死不了。”無心傷在肩膀和手臂,無顏傷的重些,已經被無垢先扶到後邊去。
明殊從腰間解下一個包袱,對著李栩扔過去:“接著。”
“這是什麽?”李栩慌忙接住了,隻覺得這包袱圓圓的,還有點濕氣。
“北戎王也速失裏的人頭。”
“啊!”李栩差點把手裏的包袱扔掉,但好在最後他反應算快,一把摟緊了,沒讓這顆珍貴頭顱落到地上去。
“謝謝。”明殊說出最後兩個字,一頭栽倒,又引起了另一股兵荒馬亂。
那一夜,對逃走的北戎人來說,不啻一場恐怖的噩夢。玄衣黑馬,火光下,猙獰的鐵麵閃動著冷酷凶獰的光芒,那個大盛朝的慶平侯化身為真正的惡魔之子,毫無憐憫之心地收割著人命,所到之處,望之披靡。誰也不知道他是怎麽出現的,也不知道他到底帶來了多少人馬,慌亂中,又聽著盛軍的歡呼,他們用北戎話一遍又一遍地高喊著,也速失裏死了,北戎王死了。
長槍的槍尖上挑起了一顆人頭,那些漢人說這就是汗王的頭,或許是,也或許不是。
散掉的人心再也收不回來。也速失裏一死,阿罕爾山下的聯盟瞬間分崩離析,土崩瓦解。各部隻顧著保存自己的戰力,忙不迭地奪路逃命。混亂中,彼此踩踏,為了搶先離開而互捅的事四下裏都在發生。
等明殊醒過來的時候,她正躺在北戎人丟棄的帳篷裏,身上蓋著毛氈,脫了
頭盔,除了外甲的顧昀就坐在她的身旁,陽光從掀開的帳篷門外照在他的臉上,光華流轉,如明珠映日,讓人移不開目光。
“侯爺。”明殊輕輕地叫了他一聲,將他從沉思中喚醒。
“你醒了。”顧昀的手指在她的麵頰上輕輕拂過,他的身上還有未散去的血腥氣味,卻令人覺得如此的安心。
“您怎麽會來此處?”
“若我不來,你當如何?”顧昀雙眉微蹙,神色嚴整,讓明殊立刻垂首斂眉,不敢作聲,等著挨訓。
等了半晌,卻沒聽見顧昀的教訓。
“你啊!讓我如何才能放心的下。”顧昀終於歎了一聲,沒再說什麽。
“無心和無顏呢?她們的傷怎麽樣了?要不要緊?”看顧昀的神色鬆動,明殊暗暗鬆了口氣,掀開毛氈起來,順手將散亂的頭發挽了個髻,“我去看看她們。”
“都是皮外傷,好在沒有傷到骨頭,死不了。”顧昀將她拉住,讓她坐在自己身邊,“你是怎麽回事?明明身上無傷,卻會暈過去?”
明殊有些心虛地看了他一眼,低頭說:“就是脫力了。”
她總不好說是因為來癸水的後遺症,為了強行提升體力而行針,時效過了的反噬吧。
顧昀眉頭皺了皺,顯然對她的這個借口並不滿意,但也沒有再強迫她說。
“也速失裏已死,你居功至偉。我想用不了多久,北疆便能平定,你……”他看了看她,低聲說,“或許便有機會退出來了。”
啊?!
明殊有點發怔。她本來以為自己還要在軍營裏混上十年,一步一步慢慢爬到高位,卻沒想到隻用了短短四五年,便能到今天的地步。
行刺時還沒想過,一直到剛剛,她才反應過來自己到底做了什麽。
北戎的汗王啊,她就這麽一刀下去,砍了頭下來。
明殊咽了口唾沫:“我的功勞是不是很大?”
顧昀看著她,目中終於露出了笑意:“很大。”
“有多大?”
“或可封侯!”
顧昀頓了頓,拉起了她的手:“隻是,或許我不會讓你有這機會……”
“為什麽?”
“因為,我更想讓你做侯夫人,而非侯爺。”
明殊的臉騰的紅了,想將手抽~出來,卻被他攥得死緊,根本抽不動。
“我可沒答應。”
有些話,根本無需說出來,彼此也明白對方的意思。就像顧昀,至今也沒有得到過確認明殊是個女子,他卻已經確定了這個人將會是他一生的伴侶,並給出了自己的承諾。
“那麽……”他認真想了想,說,“若你不甘,換我去做侯夫人也不是不可以。”
明殊“噗”的一聲笑出來,笑著抱住了他,笑著笑著流出了眼淚。
“傻丫頭!”
“我才不傻,你最傻!”明殊鼻子一皺,對他做了個鬼臉。
溫熱的唇輕輕落在她的唇上,仿若麵對這世上最珍貴的珍寶,小心翼翼,充滿了愛意。
明殊周身似被暖流包圍,一切的一切,都消散於風中。世界,時間,都靜止下來,這世上仿若隻剩下了他們兩
個人,彼此擁有,彼此相合。
“顧昀,明殊!你們真是好樣的!”
爽朗的聲音突然從門外竄進來,將這一片沉浸於魔咒一般的寧靜如琉璃般擊碎。明殊和顧昀分開,二人便見到了昭王那有如雷殛一樣張目結舌的一臉混亂。
“你們……你們……”
明殊呻~吟了一聲,滿麵通紅地被顧昀擋在了身後。
“王爺,沒人告訴你進來之前要先支會一聲嗎?”
宇文泰怔怔地愣了半晌,失魂落魄地竟然真轉身出去,然後在外頭叫了一聲:“我能進來了嗎?”
“請!”
然後宇文泰夢遊一樣地再次進來,突然大叫了一聲:“顧昀,明殊,你們在搞什麽鬼?!”
明殊覺得自己是沒臉見人了,顧昀卻是大大方方地對他說:“如王爺所見,就是這麽回事!”
“顧昀,你過來!”宇文泰咬牙切齒拎著顧昀的衣襟將人拖到一邊,低聲說:“你瘋了嗎?他是個男人。之前隻是嘴上說說倒也就罷了,現在來真的……你想過你們以後要怎麽辦?”
顧昀將他的手揮開,撣了撣衣襟道:“這又如何?我與她本就是兩~情~相~悅,自然以後都是要在一起的。”
宇文泰張了張嘴,又張了張嘴:“姑姑不會同意的。”
“我會讓她同意的。”
“姑姑就算再疼你,也不可能看著你走這麽條歪道兒。你與他,誰能給顧家生個孩子?你,還是他?”宇文泰將聲音壓得更低了,“當初你是怎麽勸的我?你自己都忘了不成?”
“我與王爺自是不同的。”
“呸,不同個屁!”宇文泰心裏煩躁之極,當初對明殊動心,明明是他在前頭的啊!
“若你真的對他好,就快點分開。安陽姑姑雖然疼你,但顧家如今隻有你這麽一根血脈,她是無論如何也不會讓顧家的根在你手上斷了的。她不能拿你怎麽樣,還不能對明殊做點什麽嗎?到時候你別後悔莫及。”
宇文泰知道顧昀的脾氣,這人就是屬驢的,又硬又倔,他也不知道自己的話對顧昀能起多大作用。隻是顧昀是他兄弟,明殊也是他兄弟,明知不可為之事,他總不能看著他們彼此毀了對方。
“明殊,你過來!”宇文泰指著明殊,臉色鐵青,“以後你跟著本王。”
“可是……”
“沒有可是!”昭王殿下怒了,“本王這就下令,你從雲州軍調出,調至昭王府。”
顧昀捏了捏明殊的手,對她輕輕搖了搖頭。
原本是因為明殊殺了也速失裏,建下奇功,興奮的昭王想來與好兄弟共同慶祝的,卻沒想到會碰上兩個好基友正在親嘴兒這麽一幕,什麽心情都沒了。
好不容易讓自己平靜下來,昭王對明殊說:“京中來了特旨,宣你即刻回京麵聖。正好,你便將也速失裏的人頭帶回去獻給父皇,幫我跟他說,請他再給我兩年的時候,我必將掃平北戎,還大盛北疆百年安寧。”
“是。”
“你不許回去!”昭王指著顧昀,憤憤地說,“我還沒找你算賬呢!私自離開雲州,擅離職守,你根本沒將我放在眼裏!顧昀,你給我等著!”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