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後,慶平侯拋下雲州擅往青州的事還是這麽不了了之了。沒有他,明殊三人必死無疑,也算是間接在殺了也速失裏上麵立了功。
功過相抵,自覺心胸寬大的昭王也不好再在這上麵找顧昀的麻煩。
隻是心裏還是好別扭。自己的兩個摯交好友,怎麽就這麽看對了眼,湊成了一對呢?
太沒道理了。
那日顧昀來到青州,從昭王口中聽說明殊混入北戎人隊伍要追殺也速失裏,便帶著人從青州一路追了上去。半道上遇見了李栩,再之後又接到了無垢。聽說明殊病重,顧昀恨不得肋生雙翅趕到明殊身邊去,將人給帶回來。
隻是明殊說的對,也速失裏此人狡猾多疑,難得他這次以身犯險離開北戎腹地,這是千載難逢的好機會。若能刺殺成功,北疆不知能少死多少人,又能提前換得多少年的太平。顧昀也就隻好忍下來,按著明殊的叮囑,遠遠地帶著隊伍循著她留下的暗記一路追到阿罕爾山。
當夜看見北戎營中火起,便知道是明殊動了手。李栩帶的人不多,不過這小子賊精,他把馬尾巴綁上樹枝,又讓人把裏衣扯開綁在樹枝上當旗子,趁著夜深,視線不好,北戎人離遠了隻能見著黑壓壓一片,但其實顧昀和李栩帶的人加在一起也不過三千左右。當時北戎營地裏的士兵可是快三萬人了。
但也速失裏一死,明殊又在之前大展神威了一番,此時再從天而降一個惡魔之子,北戎人的膽都嚇裂了,也就這樣,才會有三千對三萬這麽匪夷所思的勝利出現。這一役,青州軍斬首四千餘級,其中一半還都是北戎人自己踩踏,自相殘殺的結果。
隻是也速失裏死了,但北戎王帳還在。他們還有許多事要做。
京城突然傳明殊回京,這件事透著異常。但明殊身後沒權沒勢沒有家族負累,很難想像他究竟惹了什麽事。思來想去,昭王覺得這事可能還是出在顧昀身上。
“你說,安陽姑姑知道你們倆……”宇文泰兩個拇指相對做了個手勢,“你們這樣?”
顧昀點了點頭:“知道,我跟她說了。”
“嚇!”昭王險些跳起來,“我的娘,你居然跟她說了!你居然敢跟她說!那跑不了了,一定是姑母受不了這個,要對小明殊下手呢。”宇文泰心中充滿了矛盾,他既不希望看到他們在歧途上越走越遠,更想看到兩個朋友都有幸福美滿的未來,“不然我想個法子把明殊留下來。等我們這邊得了空,我們再一起陪他回去。有我幫著周旋,總能讓姑母消點氣,再找個別的法子解決問題。”
顧昀笑了起來,輕輕拍了拍好友的肩膀:“謝謝您。”
有友如此,夫複何求?
“母親雖然不喜,但她不會做對明殊不利之事。她是我親娘,我了解她。”
“哼哼!”昭王半是不滿,半是不甘,隻是此時也說不出別的什麽話來,隻能別扭地轉了半邊身子,拿後背對著這個表兄兼摯友。
京中來使此刻還在青州城裏等著明殊的消息,可是昭王和顧昀都有心想再拖個兩天。明殊這次涉險雖然功成,但身體實在令人擔憂。也不知她在路上究竟是得了什麽病。往日裏見他都是歡蹦亂跳,還以為他是個鐵人,從來不會得病呢。
病來如山
倒,病去如抽絲。
明殊本來病就沒好,又硬~挺著完成了刺殺也速失裏這麽重大的任務,不知道會不會病上加病。現在年輕,若留下病根子,以後可就麻煩了。
出於私心,昭王和顧昀二人心照不宣地將明殊按在青州調養,對於京城來使用了個“拖”字訣,就是不肯叫明殊即刻就回京城去。
這來使出京之前可是親得陛下接見,領了聖諭務必要將明殊第一時間帶回來的,怎奈他麵對的昭王並不肯配合,動不動就拿明殊所立功績和身體說話,好像他再多說一個字,就是要逼死大盛功臣,令天下兵將寒心一樣。
這帽子扣得太大太沉,他一介文弱書生可負擔不起。
他是多年寒窗苦讀出來,走科舉積年做到現在官位,並不像那些驕寵長大的勳貴子弟那般不知好歹。聽說明殊有這個能耐斬了北戎王回來,心中也是興奮之極,想著邊境可以多太平幾十年,想著老百姓可以多安穩幾十年,他對明殊也是充滿了敬意和感佩的。
便也夾了封信放在昭王報功回京的折子裏,為明殊不能及時回京開脫,以免皇上不喜。
這些都不是什麽重要的事。
北戎的仗還有的要打,青州雲州還有的事要做,顧昀將她帶回青州,與昭王,聞懷瑾商議接下來的行動。這邊剛到青州城,便來了一批出乎他們意料的人。
顧昀驚喜交加,上前與他緊緊擁抱,看著他清瘦不少的臉道:“不歸兄,你怎麽來了?”
“阿彌陀佛。”不歸單手豎掌對他行了一禮,眉梢眼角帶著笑,“本想來青州城給昭王殿下送份禮,誰知小僧剛到城外,便聽到了那樣的大好消息。”
不歸身後站了不少人,一半是追隨他的南華宗弟子和七星閣成員,另一半是明顯北戎貴族打扮的人。
此時昭王也迎了出來,兩下相見,自是另一番契闊。
不歸延頸四顧,低聲問顧昀:“怎不見明殊小友?她不是一直與將軍在一道的嗎?”
顧昀摸了摸下巴:“前日有些身體不適,正在房中休養。等一會閑下來,弟帶兄過去看她。”
不歸撚著佛珠的手指一頓:“她病了?病得可要緊?叫我師弟過去與她診個脈?”
顧昀搖了搖頭說:“倒還好,隻是氣血虧損,需要好好調養。”
不歸怔了怔,過了許久才歎了一聲道:“明殊小友因何總是受傷……”
顧昀心有戚戚焉。這妮子,在青州被人砍了一刀,在懷遠被人射了一箭,這回到青州又是受了那麽重的內傷……
顧昀到現在也不知道明殊是得了什麽病,隻知道她血虧得厲害,又一戰脫力,傷了元氣。早前在雲州為救宇文泰就傷了根本,幾個大夫都說沒有個三五年的功夫不能完全康複。顧昀便以為這回是舊傷複發導致出~血嚴重,心裏又是心疼又是自責。
“是我沒照顧好她。”
此時不歸眼角掃到站在院子邊上的無心,見她給自己打了個手勢,這才放心下來。
重與昭王,顧昀見禮,領著自己的人與他們說起了正事。
原來自昭王回京,不歸便帶人再次進入了北戎。
不歸年少時曾在草原上遊曆,身邊也多是與北戎打過數年交道的老
手,再加上前兩次進北戎打探的經驗,這回似有上天相助,竟讓他撞到了也速失裏那個無能的叔叔小巴哈圖的部族裏。
小巴哈圖雖然怯懦無能,但他生了一個有野心沒腦子的兒子,被也速失裏打擊過幾回,早欲將也速失裏除之而後快。
不歸以此下手,以金珠開道,以智謀折服,順利收服了此子,更借由他說服了小巴哈圖,幾番暗地縱橫,聯絡了好些對也速失裏的強硬作風不滿的北戎貴族。又不動聲色地誘使也速失裏產生混在北戎使臣團裏出使青州的想法。便趁著也速失裏離開王帳,在他的後院點起了一場熊熊大火。
造反成功的小巴哈圖自己也知道,自己的實力和戰力比也速失裏差了許多,要想真正得到北戎,獲得其他部眾的承認和支持,就得借外力,這一借,就借到了青州來。
小巴哈圖派了他另一個兒子為使,遞上了臣服的誠意。隻要大盛朝肯支持他為北戎汗王,北戎自此之後以臣事君,永不犯邊。
永不犯邊這種話其實也就是聽聽而已,沒哪個人會當真了。
北戎人說這種話自然的就跟喝水吃飯一樣,過陣子消化完了也就完了。不過小巴哈圖此人耳根子軟,優柔寡斷,且是個主和派,由他在位顯然比強硬派的也速失裏強了許多。他的長子如今奉不歸為師,有不歸出麵,將來大盛對北戎就有了很強的影響力和掌控力。
隻是沒想到新的使團還沒到青州城,就遇見了自阿罕爾山潰逃的人,才知道也速失裏被人混入軍營裏給砍了。
如此一來,原本設想中的北戎內戰估計是打不起來了,北戎人又能多活幾萬青壯下來,小巴哈圖的使團開心地在野地裏就跳起了舞。向大盛投誠的心又真了幾分。
昭王和顧昀怎麽也沒想到北戎出的這麽大的變故竟然是一個帶發修行的和尚暗地裏推動的,太意外了。
“大師功在千秋,本王代青雲兩州百姓謝過大師。”
宇文泰是個直~腸子,當即撩衣下拜,給不歸紮紮實實地行了一禮。
“王爺言重。”不歸側身避開。他苦心孤詣經營十數載,心中也是感慨萬千。“還請王爺派人護送他們進京,麵見皇上,以訂兩國之約。”
青州城張燈結彩,軍兵同慶,昭王和聞懷瑾設宴款待北戎來使。這次款待的規格和態度比上一批來使好了不知多少。
僻靜的院子裏,不歸換了一身幹淨的僧袍,手裏撚著佛珠,目光複雜地看著緊閉的門扉。
“怎麽不進去?”顧昀站在他身後問道。
“或許是,不敢吧。”不歸苦笑了一聲,終於還是抬起了腳。
“不歸大師?”日光從撐起的窗口照進來,淡金色的光芒將倚靠在迎枕上看書的少年溫柔地包圍起來,他的麵色雖然不怎麽好,唇上也毫無血色,卻是目光明亮,神采飛揚。
不歸看著她,那雙眼睛,那副神情,將他一下子拉回十幾年前自己出征前的情景,也是一樣的人,也是在這樣的午後,靠在床~上,目光明亮,對他擺了擺手:“去吧去吧,好好兒打個勝仗回來。”
早已幹涸多年的眼眶裏湧起了陌生的濕意,他卻微彎嘴角笑了起來。
“小僧不歸,有個俗家的名字,叫做薛易。”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