跟在他身後的顧昀猛地一震,伸手將不歸推進屋裏,反手就將門關上了。
“你說什麽?”
“阿彌陀佛。”他輕輕唱了個佛謁,不慌不忙走到明殊麵前,拖了張凳子坐下,手掌上纏著十八子佛珠,在她的頭上摸了摸,“我當年送你的菩提子,你可還帶著?”
明殊一臉茫然,看看顧昀又看看他,然後從脖子上拽出一條菩提子串的珠串來。
多年來,她一直很認真地保管著,這菩提子來曆不凡,可值錢了!但她更看重的,是自己與這位不歸假和尚的緣份。冥冥之中,他們似乎彼此牽引著,而她自己也有過不少這樣那樣的猜測。
“我俗家姓薛,”不歸的聲音柔和而富有韻律,讓人不自覺的就能心境平和,渾身舒服。
明殊手裏握著菩提子,怔怔地看了他半天,突然也落了淚:“那我姓什麽?”
“你不是早就已經猜到了嗎?”
明殊的心急劇地跳動著:“你的意思是……”
“你猜的沒錯。”
不歸將她輕輕抱在了懷裏:“你也姓薛,是我失散了近二十年的親妹妹!”
顧昀看著他們擁抱在一起,過了許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你就是那個……薛易?可是這怎麽可能?你不是早就……”
“沒錯是我,僥幸未死,自黃泉斬鬼而返。”不歸鬆開手,明殊卻死死地拉著他的袖子怎麽也不肯鬆開。
薛靖與陽羨公主有一個長子,年少英豪,十三歲便隨父出征,白馬銀槍闖出了威名。他一直與父親駐守北疆,直到薛靖通敵謀反案發。那時正碰上北戎人來打草穀,薛易彼時帶兵在外,誰知路上遇伏,軍中又有內奸,被人在士兵的飲食中下了藥,全身無力任人宰割,以至全軍覆沒。
報到京中,卻是稱薛易見父事敗,帶兵要殺欽差,救薛靖,奪兵權,幸得欽差所帶一支軍隊得了消息,在半路攔截,將他們這些叛軍一舉全殲。
這行更加坐實了薛靖意圖謀反之罪,欽差為免再起事端,直接就地將薛靖及一幹定北軍大將處決。陽羨公主於京中收到消息,便將剛出生不久的女兒送出,來到宮門前自刎以證夫君與
兒子的清白。
再之後,當先帝終於察覺到自己冤枉了薛靖和定北軍,薛家已經分崩離析,什麽也不剩了。雖有人指認此事是北戎汗王使的離間計,但一來先帝顧及顏麵,不肯承認自己的錯誤,二來薛易所帶先鋒營嘩變,要來搶薛靖的事是板上釘釘的,三千先鋒玄羽營的定北軍士兵全死了,這也是給薛靖定罪的一樁罪證。
即便這是北戎人的離間計,但獨子帶兵襲營,便是造反。基於此,先帝便怎麽也不肯給薛家翻案。
到了今天,皇帝遲遲不能為定北軍完全正名,也有其中的一點因素。
“可是,當年你的首級傳到了京中,怎麽會?”
薛易冷笑了一聲:“當初玄羽營中有人被收買,營中將士們被下了軟筋散後,隻是全身無力,卻也是能做一二抵抗的。京中再來人徹查時,看見屍體時才不會有破綻。我被護衛拚死救出,藏在狼窩裏才得幸免。等我們清除出體內餘毒,回到營中之時,父帥和那些叔伯兄長,已經被他們都害了……”
薛易急怒攻心,引得體內殘毒和傷勢並發,險些沒抗過去。
想回京申冤,卻聽到陽羨公主引劍自刎的消息。公主府和薛家一朝盡滅,先帝更是對定北軍毫不留情。也不知當初負責伏擊殺他們的那個將軍是怎麽想的,竟然就在死屍堆裏找了個與他相貌相似,但麵目毀損過半的頭顱,說是他的,進獻回京。
他悄悄偷出父親的屍骨,集結了幾個僥幸逃生的心腹,回到了南華宗,被他師父藏在宗門裏。
直過了三年才養好了傷,但一身武功盡去七八,根骨也受到損傷,再不能習武。
一心想著要為父母和冤死的兄弟們報仇的他,建起了七星閣,收攏定北軍被迫害的兄弟和冤死的將士們留下的遺孤,慢慢的,竟成了江湖上數一不數二的神秘組織。
那些年裏,他多方打探小妹的下落,才在五年後在衛家找到了她。
想著衛家背靠敬國公府,衛三太太又是母親的好友,定會好好照顧小妹,且在真定遠比跟著他要安全,於是他便派人暗中保護著她。
“我師父?”那個成天邋裏邋遢,瘋瘋顛顛的老道士嗎?
“他是父帥手下的名將,魏冉。”
顧昀倒抽一口氣:“就是那位人稱魏千麵的魏冉魏將軍?”
不歸點了點頭:“魏叔叔全家遭難,隻逃了他一人出來,將你視作親生女兒一般悉心教導。我一身武功俱廢,薛家卻還要有傳人。幸好你還在。”
明殊已經哭得喘不上氣來,隻死死揪著不歸的衣角。
“北戎隱憂已除,天下將大定,我已完成父帥遺願,也算是對得起我頭頂姓氏。”不歸說,“隻要將當年陷害我薛家和定北軍的黑手揪出來,為定北軍洗涮幹淨汙名,再看著你有個好的歸宿,餘願足以,便可安心追尋佛理,斷絕紅塵之念。”
“哥哥!”明殊淚眼婆娑地抬起頭,“你說什麽黑手?不是北戎人使的壞嗎?還有,什麽斷絕紅塵,您是不打算要我了嗎?”
“好不容易將你尋回來,又怎麽會不要你。”薛易眼角微彎,“你如今有此成就,爹娘在九泉之下定也欣然。我早已入佛門,之所以一直沒有剃度,也隻是因因放不下紅塵舊事,放不下你,以至塵緣難斷。”
“十數年的心血,總算沒有白費。”
不歸,也就是薛易的表情分外平靜,整個人的氣質與她曾經相識的那位假和尚都不太相同了。
明殊不是薛易,不能真切地感受到她的這位嫡親兄長,在那過去的十幾年裏,到底是怎麽挺下來的。不敢去想,更不忍不想。
此時他身心內外所表現出來的通達平和,或許才是他真正的心之追求吧。
“薛兄,待定北軍徹底平冤昭雪,皇上定會重建定北軍,那時以你平北戎之功績,子替父職,定可光耀薛家門楣,因何輕談出家離塵之事?”顧昀雙眉輕蹙,對薛易話語間所流露出的意思並不讚同。
薛易隻是微微一笑:“薛易早在十九年前便已經死了,在你們麵前的,隻是南華宗一個普通的僧人不歸而已。”
“別哭了,我的事還沒有做完,債還有沒有討回來,仇人還在逍遙,我暫時不會離開。”
明殊抬起頭,淚眼婆娑地看著他:“真的?你不會走?你說我們還有仇人,仇人是誰?他在哪裏?”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