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2章 俠客行

少年沒有吭聲,他抬起頭,目光如電直視著這漢子。

他身後的馬隊,不論是請來的護衛還是趕車的馬夫,都從身上或是車轅底下抽出了自己的兵器。

糧食雖然不如金銀細軟好攜帶,但也算是硬通貨。搶到手裏,自己吃不了的,想脫手也相當容易方便,還不會像那些金銀首飾一樣,因為來路不明而被人折價賤收了。連老大他們長年走貨行商,替主人家運販糧食,這種情況也經曆過好幾回。但大盛立國百年,治下太平,吏治也算清明,聚嘯山林這種事,一旦被官府知道,必會派兵清剿,是以世間亡命之徒雖不少,但能聚在一起幹“買賣”的,差不多都是小團夥小打小鬧,或是臨時湊在一起幹票大的就鳥獸散。

他們帶的糧食雖多,但算算價值並不值得那些匪人冒著風險聚在一起來搶劫。眼前這二十多人,都是少壯之輩,四肢粗壯,眼神狠戾,行動神情言色間很是團結。

連老大心裏“咯噔”一下,這些人雖然打扮得普普通通,但依舊讓他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是在軍營裏打磨過好些年的軍漢們身上才會散發出來的氣息。

他忙上前一步,對著前頭一拱手:“各位好漢,各位好漢,這批貨是前頭豐城的付小將軍要的貨,耽擱不得,還請各位好漢通融。”

“付小將軍?”領頭的漢子正被那少年盯得心裏發毛,聽到連老大的話,仰頭大笑三聲,“是付簫笙那家夥吧。”說著,他斜睨著連老大,一臉不屑,“一個小小的豐城守備,他算個屁!”

果然是軍營裏出來的,不然語氣不會如此熟稔。

“小子,你不說那個白臉兒付小生的名字還則罷了,既然說了他……”他把那沉重碩大的斧子頭橫在掌心磕了磕,猙獰一笑,“那別怪爺們手黑,隻好把你們全送去見了閻王。”

話音未落,他眼睛還衝著連老大,手裏的斧子卻已掀起巨風,兜頭蓋腦向擋在他麵前的少年砍去。

這男子說殺就殺,半點商量的餘地也沒留給人,連老大一時懵圈了,隻來得及伸出一隻手,對著那少年大叫了一聲:“小心啊!”

就聽著“哐”一聲,那隻比少年頭還大了兩分的斧頭落在他的頭頂不遠處,那漢子雙目圓睜,雙手執斧柄,發出一聲暴吼。

而少年就單手拿著一把刀,連鞘擋在頭上。刀不長,也不十分寬,微微彎曲的弧度,看起來有點像胡刀。刀鞘很舊,不怎麽能看得出材質,為了不滑手,在刀鞘上少年又拿麻布條細細纏過一圈。

那大漢本以為自己一斧子下去,就會有溫熱腥氣的血噴出來,但他的斧頭被人這麽輕輕鬆鬆給擋住了,就算他使出了吃奶的力氣,麵前這個看起來瘦弱的還沒長開的少年依舊穩穩地站在那裏,眉頭都沒動一下,仿佛自己麵對的不是個血肉之軀,而是一座堅硬高挺的山峰。

“吼啊!”他再次大吼一聲,雙臂的肌肉高高隆起,使力下壓,可依舊沒讓斧尖再下行分毫。

細汗瞬間滲出他的額頭,他知道自己今兒背運,竟會遇到了個高手。

“看什麽看!”他氣急敗壞地大喊道,“都給老子掄斧子上啊,別放走一個!”

“是!”後頭坐著看熱鬧的眾人拎著斧子衝了上來。

連老大看著那斧子劈下去,連“小心”二字也喊不出來,本以為少年肯定沒命

在了,還閉了閉眼睛,結果眼睛剛闔上,就聽得耳邊震天的一響,等再睜開眼睛,就見那使斧的漢子麵目猙獰,手臂上肌肉顫動,再後來,便是二十多個與他相仿的粗壯漢子口中“嗷嗷”亂叫,揮舞著斧頭一齊衝了過來。

連老大眼珠子立時紅了,與山匪遇上若是能談妥價錢割點肉放點血也不算什麽,哪怕東家的貨物有損失,隻要人命還留著就行。可是若遇到麵狠心黑的主兒,一絲一縷不肯留,更要斬盡殺絕的,他們這些護鏢行的也不是不會拚命。

眼前這些“山匪”看這氣質就不是那些小打小鬧混子閑漢,而是真正見過血的,殺人不帶眨眼的惡煞,連老大相信,哪怕他們現在跪地求饒,也免不掉斧頭加身的命運。

既然橫豎要死,為什麽不搏它一搏?就算逃不得性命,好歹也要拖幾個墊背。唯一牽掛的,就是那個頭一回隨自己走貨的柱子,還那樣年少,還有家裏兩個娃娃……

商隊的漢子十分默契地放棄了鏢車,他們背對背圍成了個圈,刀槍對外,神色凝重,腦子裏一切雜念都拋開了。死了,便什麽也想不了,拚活了,想這些也無用。

那些舞著斧子向商隊衝來的人群離著那頭領還有好幾步距離時,執刀的少年突然動了。他的刀鞘向前推了推,順著鋒利的斧刃,整個人連帶著刀鞘一起向著那漢子懷中撞去。

刀鞘上纏著的細麻布被斧刃劃開,露出裏麵堅韌的革皮,沒等這層浸過桐油的革皮破損,一道寒光如銀月瀉地突兀地綻出一道凜厲無匹的弧光。那漢子向後退了好幾步,粗大的手掌捂在喉頭,“咯咯”幾聲響,他雙目圓瞪,微張著嘴,一臉的不可置信。然後手一鬆,人已向後倒去。身體重重砸在土地上,發出沉悶的聲響,他身後趕來的山匪皆是一怔,駭然地看著他們老大喉部深深的刀口。仿佛因為他們的注視破開了封鎖,從那可怖的傷口裏瞬間噴湧出鮮紅的血液,濃膩令人欲嘔的血腥氣頓進充塞了人們的四周。

“啊!”

這一下,不止山匪們被驚呆了,連已經做好心理準備回不了家鄉的商隊夥計和護衛們也都驚呆了。

他們沒有想過,殺人的手法可以這麽幹脆利落,簡單高效。那個看似頭目的壯漢若是隻空有一身力氣,又怎麽能成為這麽多壯漢的頭目?可是,可是他到底有什麽本事?沒人看見,那少年也根本沒有給他機會展露。就這麽一刀斷喉取了他的性命。

“殺了他!”

那些土匪們隻是震驚了一下,但也很快反應過來,改變了方向,一起向這少年衝了過去。

那些夥計和護衛不算什麽,人再多也就是土雞瓦狗。但這一刀殺人的少年不同,他們在他身上感受到了相似的氣息,這氣息讓他們振奮,讓他們身體內的血液沸騰,也同時讓他們的內心感到了深深的恐懼。

隻要殺了他,殺了他就好!

所有人都這麽想,也這麽做。但那少年麵上毫無懼色,提著刀便向他們迎麵衝來。

他踏出一步,揮了一刀。再踏出一步,又揮了一刀。

一步殺一人,一刀收一命。不見驚慌,沒有失措,就好像在自家的庭院裏散步,踏步與揮刀之間形成優美的韻律,一招一式如行雲流水,無比自然。好像那些人就迎向他的刀鋒,將自己的破綻主動送上前。

當衝在最前麵的人都倒下去時,落在後麵的終於反應了過來。眼前的這個

少年壓根不是他們所能對付的敵人。他們應該是碰上了江湖上的“高手”,要拿百人,幾百人,最好是騎兵壓製才能對付的人。

“走!”見勢不對,餘下的七八人不再猶豫,口中呼哨一聲,突然散開,各自向林中奔逃而去。

“想跑?”少年突然向後跑了好幾步,縱身躍上頭一輛馬車的廂頂,也不知從哪裏摸出一把彈弓來。手裏扣著一把石子,彈無虛發,將那幾個試圖想跑的人一一打翻。

本以為要搏命的沒能搏命,想逃命的一個也沒有逃命。這少年的眼力和速度大大超過了人們的想像。

連老大張口結舌地看著他,不自覺地對著自己大腿狠狠掐了一把。

好痛!不是在做夢。

“連大叔,勞煩您讓人過去看看,要是還有口氣,就補一刀。”少年對連老大開了口,自己躍下車頂,向著最後一個目標,也是逃得最遠的那個人奔去。

“啊,哦,哎哎,這就去!”連老大好一會才回過神來,忙招呼夥計拿著刀分頭去檢視,也不管有氣沒氣,先衝著致命的地方補兩刀,讓人死的透透的再說。

連老大心裏很清楚,這些山匪來曆有問題,多半就是衝著這批豐城私購的糧食來的。不管是豐城內部黑吃黑,還是其他守軍要截胡,隻要走露了風聲,自己這支隊伍都沒辦法再走出人家控製的地盤內。

所幸他們的隊伍裏有這個姓魏的少年在,否則他們絕對留不下命來。

本來還想進了豐城好好玩樂幾天,現在所有人都歇了這份心思。趕到豐城將糧食交割了,就立刻返回,一刻也不能耽擱。後頭東家再出多高的價錢,也不能再往潞州這裏送糧了。

過了許久,那少年提著一具屍體快步走了回來。不用他說什麽,連老大一行人已經將這些屍體聚在一起運到林中深處,大家一起挖了坑,將這些屍體掩埋。

不會有人再有心思欣賞沿途的風景,雖然人人身心俱疲,但沒有一個人提出要停下休息。他們沉默地趕著馬車,以最快的速度通過了這段山路,山外的鎮子也沒有住,一路向著豐城方向趕。

天色漸漸昏沉,六合鎮在他們身後變成一道虛影,隱沒於如煙如霧的黑色中。

殘月半彎,掛在黯淡的天幕,星辰疏落,不見幾點,在外出經驗豐富的連老大的帶領下,他們找到了一處背風的山腳,將糧車堆圍山口,支起帳篷,點燃了篝火。

疲憊了一天的人們吃過幹糧,早早鑽進帳篷睡覺。篝火旁隻坐著那少年和一臉頹喪的連老大。紅色的火苗竄起很高,映紅了一老一少二人的臉。少年的目光澄澈堅定,唇角緊抿,雙眉輕蹙,似正在沉思。老連的手裏拿著一根木棍,有一下沒一下地撥弄著火堆,眼角的皺紋深的能夾死蚊子。

二人靜默地對坐,耳中隻能聽聞風吹山林的呼嘯,和營帳裏的呼嚕聲。

連老大偷眼看了看那少年的神色,定了定神,清了清嗓子,壓低了聲音問道:“小魏啊,你說說看,這事是個什麽情況?”

他這邊補不補刀,都沒有活口留下來。即便有,因著這事後頭透著的可能都讓他們不敢深想,連問也不敢問。

可是老連不能不問,事情擺在那裏,不是裝聾作啞就會消失。他是這支隊伍的頭兒,要對這些老兄弟們,還有這些兄弟們背後站著的家人負責。最起碼,他得弄清楚他們要麵對的敵人是誰。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