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1章 少年

正午陽光煦暖,時至深秋,樹葉凋零,一地落黃,兩邊山勢起伏,坡度平緩,山道的兩邊各種高大的喬木向著天空伸出它們疏落的枝椏,仿佛在這無盡的天地間已然站立了千萬的光陰。

一支商隊正緩慢地走在這條通往潞州東部豐城的山路上,近一個月的旅程讓整個商隊的人和馬都感到了深深的疲憊。被山林濾過的秋風輕輕吹拂著他們的臉,溫暖的陽光溫柔地烘烤著他們的後背,眼前的光影漸漸變幻出絢麗的色彩,讓他們有了昏昏欲睡的感覺。

隻要越過這道山嶺,前麵就是靠豐城最近的六合鎮,弄些熱水洗漱,再痛痛快快地吃一頓六合最有名的紅燒老鵝,睡過一覺便可以到達他們這段行程的終點。無論是商隊的頭領還是趕著馬車的車夫,都因即將完成的旅程和即將到手的豐厚薪金而愉悅輕鬆。

“都打起精神來,前麵大概隻有一個多時辰的山路了。”帶隊的中年漢子拿手搓了搓有些麻木的臉,試圖讓自己擺脫困意的侵擾,然而還是忍不住打了個大大的哈欠。

這哈欠就像能傳染一樣,迅速蔓延開來。

“頭兒,到了前頭鎮上,能不能先給我支點兒錢?”一個青年人笑嘻嘻地問。

“你要錢做什麽?又要去賭?”那中年漢子虎眼一瞪,“沒門兒!這趟出來,你爹特地關照過,你的那份銀子我回頭直接給你爹,不能給你這敗家子兒禍禍。這可是你的老婆本兒,再賭下去,你就打一輩子光棍兒吧。”

商隊裏相熟的夥伴們都笑了起來。

那青年撓了撓後腦勺,有些害羞也有些惱怒:“就一點兒,一點點就好了,你給我我爹也不能知道。連叔,我真的不是去賭,要是去賭,你拿刀把我爪子剁下來!”

“屁!我老連一向講信義,說到做到,從來不違信背諾。答應你爹的,我可不能毀了信。”看著青年人顯得有些頹喪的臉,老連揮了揮手,“到了鎮上我給半吊錢,這是我給的,不算你的工錢,也就不會違諾了。不過小子,這錢是讓你給你小媳婦兒買禮物的,若是有一個子兒被你拿去賭了,我真會剁了你的手!”

青年高高地應了一聲,整個人都活泛起來。

“這可不公平啊!連頭兒,隻給鐵柱一個人可不行,咱們夥計這麽多,見者有份兒啊!”

“呸!你們這麽多人,老子我扒光了也給不起。鐵柱是頭一回跟咱們出來行走,都是你們的晚輩,是後生,你們好意思跟他比?丟不丟人啊你們!”

笑聲,罵聲吵醒了靜謐的山穀,從山林深處撲啦啦飛出好幾隻色彩斑斕的鳥兒。

“山雞!山雞!嘿嘿,快射箭!”

這種山雞在潞州有個好聽的名字叫錦雲雞,一身色彩華豔的羽毛是夫人小姐們拿來裝飾簪環的好材料,它們身上細細的羽毛紡出來織成的披帛價值千金,能抓到一兩隻,便可在山下的鎮子上換不少銅錢。

雖然山雞飛的不高,但警覺的很,又擅長隱匿,所以不大容易抓到。商隊的護衛們一個個張開弓,可惜箭被繁密的樹枝擋著,準頭也不行,飛出去的七八支箭連根山雞毛也沒碰著。

“切!”大家叫了一聲,不過倒是將剛剛的睏倦之意驅散了。

商隊排成一排的馬車上堆滿了裝的鼓鼓囊囊的麻袋,足

有十幾車。最後那輛車上躺著一個穿著麻衣芒鞋的少年,手裏抱著一把刀,側躺在麻袋堆上睡得正香。

山雞撲楞著翅膀飛過他頭頂的時候,他正好翻了個身,陽光穿透他薄薄的眼瞼,讓他微微皺起雙眉,手心裏一直扣著的兩顆石子被彈了出去。

“呱咕”一聲慘叫,兩隻山雞一頭栽下來,正好掉在那個叫鐵柱的青年馬前。

“哎喲!”那青年嚇了一跳,連忙勒住馬,下來將還在掙紮沒有斷氣的山雞抓在手裏。

“可以啊,這也能被你碰上!”同伴們圍上來,“還是活的,可以賣給那些貴人們,比死掉的貴十倍的銀子呢!”有個眼尖的同伴叫起來,“鐵柱子你發財啦,這下連頭兒不用給你銀子了,這兩隻山雞最起碼能賣五兩白花花的銀子啊!”

鐵柱一手提一隻山雞,嘿嘿笑了兩聲,搖頭說:“不是我打的,是那個小兄弟!”他抬起手,手中的山雞發出“咕咕”的叫聲。

“喂,小兄弟,你的雞!”

“我沒雞。”那個少年嫌吵似地擺擺手,翻了個身,接著又睡。

“看見沒,人家壓根沒在意這個!而且誰說這山雞就是他打的了?他明明在睡覺,怎麽打的?”

“也許人家就說了一聲‘下來’,那雞就乖乖落下來了?”

眾人哈哈大笑,隻有老連盯著那少年看了好幾眼。

他們是從南邊靠近南詔的梅嶺過來的,梅嶺濕熱,土地肥沃,稻長三季,雖然不好吃,但產量很大。因為潞州定州造反,糧食的需求急增,糧價也漲了許多。隻是梅嶺不屬潞定二州,販運糧食顯然是違法犯罪的行為。但隻要有利,就不乏貪婪的商人冒著風險做這樣的生意。這支商隊便是由一個梅嶺的糧商偷偷組織起來往潞州運糧的。

這個少年也就是前兩天在路上遇到的。當時正下著大雨,路過一段道路時,有好幾輛糧車陷進了鬆軟的地麵。糧車沉重,也不好將糧包卸下來。淋了雨,糧食若壞了,他們這一趟辛苦就全白費了。正一籌莫展著,那個穿著麻布衣服背著把刀的少年便撐著把雨傘出現在他們麵前。也沒問清況,過來就幫著搭了把手。

這神奇地搭把手就將他們三輛沉重的,陷在泥坑裏一動不動的糧車給抬了出來。雖然抬車的沒有十個也有八個,但最後加入的這位少年絕對是具有決定性力量的那個存在。

想到最近路上不怎麽太平,眼前這個少年看起來有幾分本事,又正好順道,為表示感謝,連老大便邀請少年與他們同路。

這一路上,少年大半的時間是躺在糧車上睡覺,到了晚上便跟著輪值的人守夜。

他話不多,但也不像一般年輕人那樣驕傲輕狂,雖然跟每個人都不怎麽親近,帶著淡淡的疏離,但分寸把握的很好,加上他眉清目秀的,竟是十分討人喜歡。隻是他單身一個人上路,又有一身好本事,來曆且不明,連老大對他一直保有三分戒心。他看起來年紀還小,眉目精致不像窮人家的孩子,但手指纖長,指節間帶著繭,又不像是那些富家子弟嬌生慣養的樣子。難不成是那些自有師承,出世遊曆的弟子?

看他行止言談,有禮有度,跟一般街市上的那些粗鄙不修邊幅的遊俠兒相去甚遠,倒是十分符合那些隱於名山大川,在百姓心中有著神秘地位的江湖名門弟子的形象。

多半是下山遊曆,增廣見聞,或是幫著師門尊長們出來做事的。

這一路上還算太平,沒有遇到什麽劫道的,也就沒有機會看到這位自稱姓魏的少年出手。也就是剛剛掉落的那兩隻山雞,很是體現了一把江湖名門出來的俠士應有的風範。

還在睡著呢,迷迷糊糊就出了手……都沒用刀子,手這麽一揚,山雞自己個兒就掉下來了,真特麽神了!

連老大看著躺在車上睡得香甜的少年,想起自家跟他差不多大的兒子,不覺又是羨慕又是頹喪。自家小子好吃懶做,從來不肯好好練功,當然,他這個當爹的也沒什麽好把式能教他。若是能知道這孩子的師門,不知能不能請他幫忙問問,把兒子送過去也學點本事?那笨娃子沒什麽資質,也不指望能學到什麽真功夫。隻要將來可以扛下自己這幫子老兄弟,便是在道上遇到了事情,背後有師門撐著,也更有底氣不是?

連老大心裏閃了不少念頭。正打算到了鎮子上好好請這小兄弟喝兩杯,盡量委婉地把自己的意思提一提,突然前頭炸雷般地響起來。

“嗶哩啪啦……砰!”

拉車的馬不是受訓過的戰馬,突然耳朵崩出巨響,這些馬都驚得亂嘶,拚命尥蹶子,掌車的夥計慌得整個身子都趴了上去。這一車車的糧食都是白花花的銀子。要是翻了車,可就麻煩大了。

連老大心頭一驚,還沒等他喊出聲,就見眼前閃過一條黑影,剛剛還在車上沉睡的少年已經站在了馬隊的最前方,一直抱著的刀半出刀鞘,露出森冷的寒光。

“穩住了,穩住了!保護馬車!”連老大這時候方喊出來,就手也拔出了隨身的腰刀。

眼前的道路上被橫七豎八的樹幹給堵了,二十幾個敞著懷,身上刺著青龍白虎的漢子或是蹲在樹幹上,或是手裏拄著長斧,一臉凶悍地等著他們。

“此山是我開!”一個頭頂鋥亮的胖大漢子吼了一嗓子,震得林中鳥雀亂飛。

“此樹是我栽!”另一個跟他長的差不多的漢子跟著念。

“要要要……”第三個人不知道是緊張還是智力有問題,卡了半天殼也沒把接下來的話說出來,被第一個漢子劈手就抽到了一邊。

“要打此路過,留下買路錢!”那第一個漢子拔起插在地上的長斧,向前走了兩步,“你們,有活氣兒的沒有?出來跟爺出話。”

連老大剛要上前,卻見那少年將刀慢慢又插回了刀鞘,然後一步步向前走去。

“爺在這兒,你有話就說,有屁快放!”

“你奶奶的,吃了熊心豹子膽啊,敢跟爺們這麽說話!”

迎麵走過來的少爺眉目清俊,麵無表情,麵對他們這些突然冒出來的劫匪,既沒有緊張,更沒有害怕,好像他們隻是擋在路上的一堆石頭。

“這就是你要說的話?”少年眉頭一挑,清俊的臉上突然閃過一絲戾氣,讓他心裏猛地一抖。

媽的,一個乳臭未幹的小子而已,胳膊上都沒二兩肉,老子怎麽可能怕了他?

“留下你們的馬車和銀子,老子就留你們狗命,聽著沒?”那漢子拿起刃口磨得雪亮的大斧子,拿著那看起來好幾十斤重的大斧頭在少年的眼前晃了晃,一呲牙,“瞧著沒?敢說半個不字,老子就拿這玩意兒把你腦袋給砍下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