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離從葉梵行的身前走過，淡淡的夕陽下，她的發絲和衣袂都有細碎的光澤在流動。她一動，那些光便如細沙一般，漸漸消失。就像小時候玩沙子，即使兩隻手都緊緊握著，沙子也會從指縫間漏下，不知不覺便空了一大半，伸開手，轉瞬間便落得幹幹淨淨。

“將離，為什麽？”葉梵行終究沒有忍住，啞著嗓音，語帶三分悲哀。

那日，叔叔來與自己說了退婚之事，得知要與將離結親時他有多高興，當時便有多難受。這個漫長的冬日，他埋頭書中，別人都以為他為今年春闈奮力一搏，隻有他知道，唯有如此，才能排解心中無盡的失落與悲憤。

他葉梵行也是傲骨錚錚的男子，遭到心愛女子的拒絕，與他而言，是一種恥辱。無論臉上裝得如何風淡雲輕，他的心中始終意難平。

是他不夠好嗎？葉家誰不說他溫潤如玉，有君子之風。

是他沒有顯赫的家世嗎？確實，如今的他無父無母，靠著葉氏族中而活，但莫欺少年窮，今年春闈，他定會奪一個金榜題名，青雲直上必指日可待！

心中的鬱憤像熔岩噴發，燒得他滿身火燙。他自己也沒瞧見，眼眶在不知不覺中，已紅成一片。

將離見了，亦不是不難過。她默默走到街邊屋簷下，葉梵行跟著她，在距離她幾步遠的地方停下。

“表哥，都是我的問題。幾個月前我遭了一次大難，明白很多事，也知道自己該有自己想要做的事，該有要保護的人和事。而這一切，都與你無關，也不是你的責任——”

“我不在乎。就算我們成親，你也可以繼續做你的生意，過你想要的生活，我絕不會阻攔！”葉梵行打斷她，這是他極少做的失禮之事。

將離搖搖頭：“我在乎，那樣對你不公平。為了我一己之私，我已利用了你一次，若是一而再再而三，這麽卑鄙的事我做不出來。”

葉梵行苦苦一笑：“其實，是你不喜歡我，對嗎？”

將離微微低下了頭，沉默許久，輕聲道：“抱歉。”

黃昏漸老，葉梵行隻覺得天地之間一片蒼茫，明明是已經清楚的答案，他卻非得再從她嘴裏聽一遍，自己是不是犯賤呢？

“無需抱歉，是我奢求了。將離表妹，願你找到真正能托付終生之人。”葉梵行幾乎是倉皇而逃。

願你此去京城，金榜題名，心想事成。看著他匆匆遠去的背影，將離唯有在心底默默祝福。無論如何虧欠，如何不忍，當斷則斷，該割舍的必得割舍。

將離來蘇州時，還是冰天雪地寒風瑟瑟，歸去時，柳梢枝頭已有了朦朧的翠色。

又是一年的春日來了。

行至一半，景秣收到信件，當即變了臉色。將離見此，便勸他：“你有事就走吧，這邊的生意沒什麽大礙，你不必幫我看著。”將離不傻，自然是明白此番他前來的緣故。

景秣沒多說什麽，與她匆匆而別。

因想著生意，將離索性直接進了揚州城。清霜本要跟著，將離卻道：“我就在快遞局裏，不會有事的。你先把前些日子景秣做的藥送去給薇蕪，讓她服下，等下再來接我吧。”

揚州城仍是繁華景象，期間有穿紅衣服的快遞夥計跑來跑起，更顯揚州生意興隆。將離瞧著，心情好了許多。

剛進快遞局，將離便瞧見了趙七，不禁詫異：“你怎麽會在這裏？”

急得坐立不安的趙七見到將離，猛地衝到她麵前：“四小姐，大事不好了！六小姐被帶到族裏去了，您趕緊去救她！”

將離大驚，果斷轉身：“走！你邊走邊說。”兩人匆匆坐上馬車，疾馳而去。

事情的緣由趙七也不清楚，隻是今日一早，程氏便帶著趙氏族人去揚州城外將離的別院帶回了薇蕪。趙管家知道將離今日回揚州，便讓趙七在這裏守著，務必讓將離趕緊回趙家。

“趙七，你去把趙家願意來的家丁都叫到族中來！就說我有重賞！”將離道。

趙七趕緊回：“四小姐放心，隻要您一句話，大夥都願意來的。那我先走了，您一切小心！”說完，便跳下了馬車

將離心急如焚，薇蕪未婚先孕，一旦被帶到趙家族中，後果不堪設想。她奇怪，為何程氏會知薇蕪有孕之事，更奇怪她為何一定要置薇蕪於死地，薇蕪於她並無冤仇，也沒有什麽值得讓她惦記上心的東西。

一遍遍催促車夫加速，將離終於在一炷香後，趕到了趙氏族中。因趙家富甲一方，除了每年給族裏送些銀子，族裏有事幫幫忙，往常和族裏的聯係也並不緊密，是以將離都差點忘記趙家還有這麽一處地方。在古代，宗族是相當於小衙門，族人若是有罪，族裏私下處置是常有的事。將離不敢想象，若是程氏下黑手讓族長按族規處置薇蕪，後果會是如何。

族中門口，將離遠遠便瞧見了趙管家，她喊停了車夫，直接跳下馬車，跑向他：“趙管家，現在情況如何。”

趙管家也急得跟什麽似的：“族長說薇蕪犯了**的族規，要把她沉塘，現在已經帶到瘦西湖那邊了！”

“什麽！”將離一把急道，“快帶我過去。”

趙管家拚著一把老骨頭，帶著將離繞著小道跑，便跑邊說：“二少爺……他……竭力阻止……可是族長是鐵了心要……要對六小姐嚴懲啊——哎呦！”

趙管家被石頭絆倒，扭了腳，他指著前麵說：“四小姐就在那裏！您快過去，希望……希望二少爺攔得住，一切還來得及。”

將離跑到湖邊時，遠遠瞧見一個竹籠被推入水中，籠子裏的人穿著一身天青色的衣服，那是新年時，將離特地為薇蕪做的。

“薇蕪！”將離不管不顧，衝到河邊躍下了水。

“小姐！”

“四妹妹！”

被人按住的百靈和趙白英驚叫起來。

將離用盡全力抱住那個籠子，阻止它往下沉，可那籠子是裝了石頭的，她怎麽止得住！

“四姐姐……”薇蕪看著將離額頭滿是青筋，身子也隨著自己迅速往下沉，哭了出來，“不要管我了，你快放手……”

“不放！我死也不放！”將離的下巴已經碰到了水，她腦中一個激靈，用盡力氣喊：“二哥哥，救我們！”

趙白英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兩個妹妹快要被水淹沒，熱血直衝入腦。他大吼一聲，用力咬按住他的族人，待那兩人吃痛，手一鬆，他就拚命推開他們。終於，在將離和薇蕪的嘴沒入水中時，他躍入水中，托住了她們。

將離的眼中滿是感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