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白英走進桃夭居時，落日西墜，黃昏漸濃。

桃夭居內，丫鬟們打掃的打掃，在秋千架上玩耍的玩耍，一臉單純的小胖丫頭小米糕端著一盆黃桃自小廚房而來，見了趙白英和趙管家笑嘻嘻地說：“二少爺吃桃，趙管家吃桃。”

趙白英擺擺手，說不必了，趙管家卻毫不客氣地拿起一個入口救啃：“鮮，多汁，好吃！”

小米糕開心得眼睛都眯成了兩條縫。

趙白英卻狐疑地看了一眼趙管家。趙管家這毫不見外的樣子，似乎和桃夭居的人十分熟絡。

雪雁一見趙白英入院子，便去告知將離了，此時她從屋裏出來，笑盈盈地道：“二少爺，您要喝什麽茶，我給您沏去。”

趙白英道：“隨便。”

雪雁笑道：“昨日葉老爺派人送了些碧螺春過來，我給兩位沏去。小姐就在屋裏坐著呢。”

趙白英道了聲謝，便和趙管家一同進了屋，將離放下書本，給趙白英行了個禮：“二哥哥。”

趙白英趕緊還禮。兩人寒暄了幾句後，他苦笑道：“今日我是上門打秋風來了。”於是便將今日之事一一說來。

將離聽著，一副雲淡風輕的模樣。趙白英頓了頓，忍不住道：“四妹妹，有時候我真不覺得你還隻有十五歲。”

將離的表情一鬆，裝作無奈道：“沒娘的孩子早當家。”

想起將離喪母之事，趙白英麵露歉意：“對不住，又提起你的傷心事了。”

將離表示無妨，趙白英又道：“如今籌款籌成這個樣子，四妹妹你隨便出一些吧。”

將離搖頭：“今日我不拿銀子出來。”

趙白英一愣，隨即想到程氏對將離這個嫡女的暗中苛刻，明白將離不願出這個錢也在情理之中，便道：“也行，天不早了，那我就先走了。”

“慢著。”將離道，“二哥哥聽我把話說完。我不出這個錢，是因為這個錢出了，也是落入程氏的口袋，沒必要。我的意思是，以後府裏每個下人的月錢，直接去采蘩院找田嬤嬤領，這筆錢我出了。”

趙白英詫異地看著將離：“四妹妹，你——”

將離笑道：“二哥哥你不用這麽看著我，趙家什麽光景，你又不是不知道。如果我不管這些下人，他們就真的都走了。爹爹不管家裏的事，程氏隻管自己的舒心日子，下人死活與她何幹？這些你都明白的。若我出嫁，這個家裏的事，我自是不想管的，但我還在這個家裏，就不能看著趙家莫名其妙地敗了——至少，麵上的光景還是得裝著的。”

趙白英點頭，無奈道：“你說得沒錯，這個家再這樣下去，真要敗了。”

將離又道：“但是這個錢我不會白出。”她轉頭看趙管家，道，“趙管家，勞您在後院的正門口貼張紅紙，每月將我付的下人月錢總數記到那紅紙上。誰說做好事不留名？我要讓趙家上上下下的人都清清楚楚、明明白白地知道，這個府裏的下人，是我在養！趙家的人可以不當這是份恩情，但也得記著，以後若要對我出手，先掂量下，自己承不承擔得起沒了我付這筆錢的後果。”

將離語氣森然：“另外，也麻煩趙管家將趙家家規拿出來。下人中若有違反家規者，簽活契的，立刻解約離開趙家；簽死契的，交還出賣身錢，離開趙家。若有人耍賴不付銀子，立刻報官，絕不姑息。”

杯中的茶已漸漸涼了，趙白英卻恍然不覺，落日的餘暉在將離身上打了一層金色的光，他瞧著不由地出了神。

“四妹妹，我這個哥哥沒什麽用，但以後若有什麽需要我出力的，盡管開口。”沉默許久，趙白英道。

將離搖搖頭：“二哥哥，你是這個家裏少有的良善人。這是你的優點，也是你的弱點。生意場上不能隻講良心，在這個家裏也是同樣。沒有規矩，不成方圓。”幾次生意的失敗，和上次被騙的經曆，讓趙白英越發自卑，對自己失了信心。這些，將離都看在眼裏。

聽聞此言，趙白英如醍醐灌頂，站起身來，對將離深深行了個禮：“四妹妹說的是，白英謹記在心。”

將離趕緊扶他：“二哥哥何須如此。不管程氏以後是否生下嫡子，你始終是趙家的長子，趙家自有你的一席之地，還望二哥哥不要再說自己沒用的話。”

趙白英隻覺得胸口鼓鼓的，似有什麽要飛出去。從沒有人和他這般說過，他生意失敗，趙老爺不罵他，卻也不再理睬他；二姨娘，隻會讓他去討好趙老爺和趙夫人，期望他們多給他機會，可他要的從來不是機會，而是重視啊！當他最珍視的人都不在乎他時，他自己也便不在乎自己了。

眼眶忍不住紅了，趙白英背過身去，努力將眼淚壓下。

出門的時候，百靈插著腰正教訓小丫鬟：“你都吃兩個黃桃了，等下晚飯你肯定又要剩飯剩菜了，浪費糧食最可恥你知不知道啊？”

小丫鬟趕忙將手裏咬了一口的黃桃收起來，舉手保證：“我不吃了，留著肚子吃晚飯！百靈姐姐，今天晚飯吃什麽呀？有糖醋排骨嗎？”

百靈捏捏小丫鬟諂媚的笑臉：“有！一大碗呢，吃得你飛上天去！”

“百靈姐姐最好最好了！”小丫鬟開心地跳了起來。

趙白英看得不禁出了神，他滿心向往地對身邊的趙管家道：“這裏和趙家別的院子都不一樣，若是春天桃花開，這裏應該和陶淵明筆下的桃花源一樣美吧。”

趙管家嘿嘿一笑：“那是！不過，這裏最美的時候，還是院裏芍藥開的季節。”

趙白英笑了笑，見小米糕正坐在一邊玩草，便走到她麵前，問道：“黃桃還有嗎？”

小米糕一怔，揚起一個燦爛的笑顏，用力點了點頭：“有啊有啊，有好多呢！二少爺你等下，我拿來給你！”

小胖丫頭一蹦一跳地從小廚房拿了個黃桃來，獻寶似的遞給趙白英：“二少爺，給你！我挑了個最大、最好吃的！”

趙白英接過咬了一口，對著小米糕豎起大拇指：“鮮，多汁，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