宮中。

禦書房。

皇上額頭的青筋一跳一跳的,憋了半晌,猛吸一口氣,朝兵部尚書問:“給宣府那邊傳令前來增援,軍令可是送達了?”

這話,兵部尚書便明白,皇上這是要等宣府那邊大軍來增援,但並不釋放傅珩和章景繁。

他著實不解。

就算是要留著傅珩轄製趙巍。

那章景繁呢?

為什麽要關押章景繁。

“兵部第一時間派人去宣府,現在,傳令之人尚未回來,大概率是要同宣府援兵一起抵京。”兵部尚書道:“臣唯恐來不及。”

皇上啪的一拍桌案,“西山大營沒有那麽廢物!”

兵部尚書聲音一頓,據理力爭,“陛下,總要做好萬全之策,萬一呢?萬一兵臨城下?我們總不能連個招架的都沒有,就直接被破城吧?”

皇上死死的攥著拳。

不是他不放章景繁。

萬一呢?

萬一普元寺方丈並非細作呢?

他一方麵相信杜二的口供,不然不會讓內侍總管去抓人。

可一方麵又無法接受。

自己相信了那麽多年的人,他……他怎麽可能是細作。

“禁軍統領當年也是上過戰場的,京衛營的趙加琦,也曾是軍中下來的,這兩個人堪當大用。”沉默須臾,皇上做出決斷,“你不必多說了,既是要防止倭賊兵臨城下,就去組織兵力,而不是在這裏禍亂人心。”

大沽港。

那已經被焚燒的麵目全非的碼頭,重兵戍守。

海浪一下一下拍打著燒焦的岸邊,聲音在漆黑的夜裏,格外的響。

擅長浮水的將士下海去撈屍。

在大沽港碼頭用命架起一條防護線的勇士,此時並列著,肩抵肩,被擺在岸邊。

他們有的人被燒的麵容猙獰。

有的人被砍得皮肉外翻。

有的人沒了手臂。

……

但他們都有一顆忠烈而勇敢的靈魂。

西山大營的兵,沉默而敬畏的站在那裏,看著高振傑一步一步往前走。

每到一個屍體前,高振傑學著曾經傅矩的樣子,彎腰,鞠躬。

他身後,靜默的西山大營的兵,從未經曆過這樣的陣仗,被這情緒感染,跟著鞠躬。

直到高振傑站在徐虎的屍體前。

他那要彎下去的腰,卻怎麽都彎不下去了。

站在那裏,半垂著眼,看著徐虎的屍體,難過的上不來氣。

他們從傅將軍軍中離開之後,來到京都地界的,就這麽幾個。

全死了。

全特娘的死了!

就剩他一個活著。

撲通。

高振傑跪下去。

雙手摁在徐虎的肩膀上,那眼淚幾乎洶湧而出,劈裏啪啦砸在徐虎已經冰冷的臉上。

“徐虎!”

他吼一聲。

喚不來昔日兄弟半聲應。

寂靜的夜空下,這聲音裹著淒厲帶著哀絕。

“這裏有個活著的!”

忽然,從海裏傳來叫聲。

“快,大夫!快!快來人搭把手!”

高振傑一怔。

猛地抬頭。

一把抹掉眼上臉上的淚。

就見下海撈屍的將士已經抬著一個人回來。

那人身上還掛著弓背著箭囊,甚至還睜著眼。

高振傑起身就上前。

那人手裏死死的攥著一把刀,嘴裏一直在喃喃說著什麽。

大夫來的很快,“快把他放平,這裏,放這裏!”

那人被放下。

三個軍中大夫圍在他左右。

觸摸胸腔,手指搭脈,檢查傷口。

“高振傑。”

“我找高振傑。”

“我要找高振傑。”

那人躺在地上,眼睛睜的巨大,嘴唇幹涸而帶著血,不斷的含糊不清的說著。

“他說什麽?”

西山大營統帥就站在最前麵,問。

跪在地上的大夫一邊診脈一邊耳朵貼在他的唇邊,聽了一瞬,轉頭回稟,“他要見高副將軍!”

高振傑一步上前。

臉上帶著疑惑,但也毫不遲疑單膝跪下,“我就是高振傑,你要說什麽?”

他抓了男人的手,問。

那人一直瞪著的眼珠子動了動,看向高振傑。

像是在確認。

又像是終於鬆了一口氣。

他喘著氣,幾乎是憋足了所有的力氣,抬手,指了一下後背,“刀,徐虎的,刀、”

高振傑那眼底的淚。

幾乎是在這一刹那間,噴發。

大夫順著他指的方向,小心翼翼的翻動他的身體,在後背發現了一個背囊,用醫用的剪刀剪了那布帶子,取下背囊。

裏麵有幾支箭和一把刀。

高振傑接了那刀。

上麵,刀柄上,刻著徐虎的名字。

這是徐虎的刀。

高振傑死死的攥著拿刀。

發狠一樣,抹了一把眼上的淚,抓了那男人的手,“兄弟,辛苦你們了,你好好歇著,後麵有我們,不會讓你們白白犧牲的。”

男人閉了閉眼。

緊繃的精神鬆懈下去。

徐虎哥,我送到了,我做到了,我答應你把刀給高振傑,我做到了,你在天之靈看見沒?

你和你的兄弟們,又在一起了。

……

西山大營的統帥,眼睛也有點發紅。

吸了口氣,問大夫,“他情況怎麽樣?”

大夫道:“脈息尚好,傷勢也不嚴重,就是脫了力,身體太虛了,養一養就好、”

真乃神人。

這麽一場惡戰。

他竟然……

約等於是,毫發無損了。

西山大營的統帥,看向這人的目光就變了變,這是不是意味著祥瑞征兆啊,他們這場惡戰,也能像他一樣,全身而退。

“白丁全呢?回來了嗎?”他轉頭問親隨。

地上的漢子,原本都閉上眼了。

聽到這個名字,一下將眼睛爭圓,眼底帶著怒火,“孬種!叛徒!”

他硬是在力竭之際,喊出了聲。

聲音還挺大。

現場人一愣。

他躺在地上,大夫為了幫他恢複精血,給他含了參片,紮了針。

他用那微乎其微的力氣,罵:“白丁全那狗日的,絞毀了我們戰船的鐵鏈跑了,王八蛋!”

要不是那鐵鏈脆弱,被人為破壞,他們還能再拖延一會兒。

說不定。

還能活幾個。

西山大營統帥一愣,一下就蹲下,抓了他的手問,“你說什麽?白丁全怎麽?”

黑漆漆的海上早就起了海霧。

朦朦朧朧裏——

瞭望的哨兵忽然驚呼。

“對麵戰船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