硯辭緊緊的拉著我的手,我第一次用盡力氣去握住一個女人的手,蘇硯辭略有點吃驚,在蘇硯辭眼裏,我對她,從來都是冷冷淡淡的,但在這生死關頭,我卻一反常態,將她的手緊緊的握住。

我們四周,全是大楚的士兵,天黑得有點異常,連一絲光亮也沒有。

僵持了許久之後,人群突然閃開一條路出來,我盯視著那路的盡頭,是楚徹,胡子拉碴,眼神無光的大楚皇帝,楚徹。

楚徹像是在這短短的兩天裏就死了心一樣,他走到我跟前,那雙渾濁無光的眼神看了我許久,我並不懼怕,我早就抱定了要為大月氏而死的決心,所以我將頭高高的昂起,目光也並不回避楚徹。

過得許久,楚徹才嘶啞著道:“許言,你為什麽不逃得遠一點?這麽輕易就被朕抓住了?”

楚徹的聲音很輕,但那裏麵的絕望卻簌簌而下,我從來沒有見過那一個人的聲音裏,包含著這麽深刻的絕望。

我冷笑起來,大聲道:“許言今日落在你手裏,要殺要剮,悉聽尊便!”

蘇硯辭的手在我掌心微微抖了一下,但我此刻,除了要說這一席豪氣萬丈的話,我找不到其他要說的,要我跪地求饒,我一輩子都做不到。

楚徹像是被我這句話刺痛,他身形極不穩的晃了晃,換得楚徹的近衛齊齊的一聲低呼:“陛下!”

楚徹抬了抬手,他目光深沉而悲傷,他望了我許久,好似他整個人就隻剩下那一點苟延殘喘的力氣,他翕張著嘴唇,一個字一個字的說:“朕會留下大月氏,你仍舊做你的王上……朕會待有生之年……等你帶著她……一同來大楚……許言,朕允許你大月氏世代自由……朕等著……等著她回來……”

我痛快的大叫:“不可能,她已經死了!楚徹,你害死了她!她已經死了!”

我聲音高亢,但那聲音終究因為夾著痛楚而低了下來,而我知道,這便是對楚徹最好的報複,我也知道,我心裏有一塊地方在流血,痛得我快不能站立,但我停不下來,我不能看著罪魁禍首,如此逍遙自在,我讓楚徹明白,向芸晚死了,是他楚徹,一步一步將她逼死的。

楚徹猙獰著臉,他一把拽緊我的衣襟,他手上賁脹的青筋凸起,他朝我嘶聲力竭的大吼:“你胡說!她隻是睡著了……朕不許你胡說!”

我冷笑,將聲音提高到極致,痛快的冷笑起來,“楚徹,她死了……”

楚徹的臉因為絕望和憤怒而顯得極度的扭曲,他眼睛裏都快噴出血來,他漲紅著臉,最終沒忍住喉間那口心血,噗嗤一聲吐了出來,那一道血線大部分都噴在我的臉上,溫熱而腥膩,我仍舊在笑,笑得都哭了。

楚徹的手一下子失掉了力氣,他張皇的鬆開了手,一臉痛楚的倒了下去,我心裏十分開心,楚徹他也有倒下的一天,這一仗,我仍舊算是贏了,贏得徹底漂亮。

楚徹的身體被人迅速的接住,我知道,那是雲錦,楚徹身邊唯一信任的人,雲錦叫人用輕攆將楚徹抬回去,然後他對我說了一句話,他是背對著我的,所以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但我知道,他臉上一定有著沉痛,他緩緩道:“如果你還把她當做朋友,就替她好好安葬吧,她的屍體……尚未收斂……”

我朝雲錦咆哮起來:“你們究竟是不是人,竟然……竟然……”

我連著說了兩遍“竟然”,卻仍舊說不出來下麵的話,向芸晚已經過身兩天了,他們卻連她的屍體都尚未收斂,這是何其的悲哀。

雲錦頓了頓,聲音有些飄忽無力,“陛下下令……說那並不是她……陛下不敢承認……所以,我請你替她好好安葬……”

雲錦說完,朝大楚士兵揮了揮手,略提高了聲音:“撤。”

直到大楚的士兵走得一個不剩,我仿佛才緩過一口氣來,蘇硯辭不斷的叫著我的名字,我怔忪了許久,才啞著嗓子,道:“我們……去城門……接她……”

蘇硯辭緊緊握著我的手,隻沉痛的說了一個字:“好。”

再無人追捕阻攔,我和蘇硯辭很快就回到城門,其實我很累,這兩日兩夜都未曾入眠,我連眼睛都不敢閉,我怕我隻要一閉眼就想起大月氏先王失望的臉,我在心底無數次的恥笑自己,因為我終究是怕做亡國.之君的。

大月氏都城城門大開,地上的血漬已經幹涸,但向芸晚已經冷硬的屍體躺在那地上,卻是那麽的突兀刺眼。她身上的血早已經幹涸,她身上再沒有一點溫度,冷冰冰硬邦邦的,隻是她臉上並無半點悲戚,甚至那唇角還微微勾起,露出一抹嘲諷的笑。

我蹲在她身邊,想伸手去探一探她的鼻息,但我手伸到一半就抽了回來,眼淚大顆大顆的砸了下來,掉在向芸晚的臉上,蘇硯辭也在無聲的哭著,我慢慢轉身,將蘇硯辭緊緊抱在懷裏。

自此,我大月氏子民,必將萬世銘記,他們曾經有一個萬世流芳的英雄,一個泯不畏死的英雄。

我忽然想起我第一次見向芸晚的場景,那時的她,大約沒有想過,隻是短短的一個月而已,人事卻已經變更如此。

而我,與她,不過隻見過三次,算得今天,統共才四次。而現在細細想來,其實我對向芸晚,一點都不了解,她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她的喜歡究竟是怎樣,她又為何那麽遺世獨立……

隻是這一切,再也沒有機會去揭開謎底了。

大楚士兵很快就撤離了大月氏,楚徹守諾,並沒有將大月氏納入大楚版圖,許正德的屍體在大楚士兵走後的當天,被人發現,一根長槍將許正德的屍體釘在左賢王府的大梁上,血滴答而下,一路蜿蜒。

大月氏經曆了這一場動亂,而唯一諷刺的是,左賢王許正德成了謀逆叛國的始作俑者,而楚徹的士兵,卻搖身一變成了拯救大月氏的義軍,楚徹的名字在我大月氏萬民口中不斷傳誦,他們無不對楚徹感恩戴德。我不知道楚徹是怎麽做到這一點的,我心裏雖有悲憤不甘,但大月氏的幾十萬臣民堅信如此,我為得安定民心,隻能默認。

次日,我下令將向芸晚國葬,雖未追封任何頭銜,但規格是全部按照國葬標準,向芸晚,她當得起這份尊榮,況且,我心裏明白,向芸晚她並不稀罕這些虛名,她也許更想就這麽埋葬在青山白雲之間,但我必要報答她為大月氏所作出的貢獻犧牲,向芸晚,我大月氏欠你的情分,我許言隻能以此償還。

向芸晚下葬後月餘,關外另外七個部落全部歸順大楚,其疆域納入大楚版圖,至此,關外八個部落,隻餘下我大月氏是一個例外,是一個在楚徹治下最奇特的轄國部落。

半年後,我接到探子來報,大楚的叛君,曾經的大楚皇帝楚昭,被斬殺於皇宮。當時情況混亂,探子隻聽得個大概,說是楚昭篡位,火燒皇宮,但皇帝楚徹命大,從火中逃生,一年多以後,楚徹集結兵力反攻入京,偽帝楚昭被斬殺於皇宮宣政殿,至此,大楚帝位重又回到皇帝楚徹手中,而皇帝楚徹當之無愧的成為大楚開國以來最偉大的帝王。

探子就跪在我跟前,但我聽著他說的那些話,卻像是從很遙遠的地方聽來,我曾經知道,向芸晚待楚昭很是不錯,如今楚昭也去了底下陪她了,她想必不會那麽孤獨了。

我時常去皇陵看向芸晚,聽聞這消息之後,我帶了兩壇好酒過去,我酒量向來很好,那一天卻隻喝了一壇酒就醉了,醉了我便胡言亂語,但酒醒之後,我卻記不得自己究竟在向芸晚墓前說過些什麽。

這大半年我除了待在皇宮裏,最常去的便是同福酒店,同福酒店少了老板的照拂,生意仍舊火爆,夥計們仍舊一直惦念老板的恩澤,每逢生人必然要拉來詢問,是否見過他們老板,那老板林青霞和顧小五的畫像常年張貼在酒店大門口最醒目的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