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笑顏,不再常駐昔人的眼眸。惡念始終,花開花落,隻留下一片片凋零。

我呆呆的望著冉升的秋陽,四叔卻如殘月,落出地平線。一隻搶秋的麻雀在樹上嘰嘰喳喳,我擦了擦眼角的淚水,問玄青:“那是四叔的魂兒嗎?”

“你四叔的魂魄隨那隻巨鳥飛走了。”玄青瞻望著遠山連綿,幽歎了一聲。我清醒的記得,那天是九月十一,四叔的祭日,不是最難熬,但卻最難忘。

拉拉溝村民一夜人間蒸發,轟動了全磨盤鎮,當時的市領導考慮到事關重大,怕引起恐慌,就此壓下。

而今登上拉拉溝,沒有了一間間平實堅固的草房,春風拂麵,蒲公英四處播散,除了李狗剩,沒人知道她會落在何方。

我們三人鋃鐺回到霧裏河,雪茹沒有按四叔的安排送到馮老師家,父母看到雪茹很是喜歡,暫住在我家。她雖然年齡和我相仿,但卻比我高出一頭,而且很懂事,我平時就叫她姐姐。

我陪玄青在四叔家住了兩天,玄青有些落寞,有時談起四叔,我們兩個‘老爺們’甚至會撲在一起大哭。

“冥冥中自有定數,本來咱們都要血染江中,但李易恒在你‘司空’(額頭)處點了一顆紅砂,使得運數回轉,死裏逃生,但此‘痣’卻是主命中不平(坎坷),福禍雙至。”玄青對我說完哀歎了一陣。

我摸了摸額頭,果然血痂褪掉那處皮膚竟增生了起來,不細看還真以為是顆明痣(突出皮膚的痣):“脈眼沒有堵上,命平了,我心也不甘。”

“小朋友,維護世界和平這個重擔就落在你肩上了。該上哪玩上哪玩去!等你毛長齊了再說。”玄青說完不屑撇了撇嘴。

我怒瞪著他:“毛兒還得兩年能長齊,不過那脈眼可等不了,說不上什麽就會發作起來。”

玄青也是一臉的躊躇:“拉拉溝那條‘支龍’雖不起眼,但卻牽連整個北方地氣脈絡,此脈若成,則紫氣東來。”

“要是不成呢”

“灰飛煙滅!”

玄青說完搖了搖頭,又說道:“給咱們的時間不多了,若是再找不到那‘玄武犀’此處又該重蹈當年的覆轍了,即使不會遍地行屍,也是瘟疫橫行。”

聽完我腦袋裏畫了個大問號摸了摸胸前的‘涅槃坨’,問玄青:“咱們現在隻有涅槃坨,隻找到‘玄武犀’也拯救不了磨盤鎮!”

我剛說完,玄青躡手躡腳的在懷兜裏摸索著,拿出一塊碎布,小心的打開,一看裏邊竟是一根羽毛和一片大號的魚鱗!我看的莫名其妙,問玄青:“這是啥啊!證明霧裏河物產豐富,‘棒打麅子瓢舀魚,野雞飛到飯鍋裏?’整根雞毛魚皮還用塊布包上。”

玄青聽完臉都變了色兒,一揮手:“去去,哪涼快,哪呆著去,這是那青龍和朱雀搏鬥時落下的,為了撿這兩塊玩應兒,差點沒淹死我,正所謂‘鳳毛麟角’說的是鳳凰的羽毛,和麒麟的犄角都是珍稀之物,但這朱雀和青龍是鎮天四靈神獸,比那麒麟、鳳凰高級多了。真讓你抓那青龍、朱雀,沒李易恒那兩下子,恐怕不成。”

我聽完點了點頭:“哦,我真以為要抓住了那四靈,抹脖子放血,然後埋到拉拉溝呢。”

一說‘抹脖子放血’,我就想起了四叔,為了救我們竟用自己的血化成赤水!但有個疑問一直憋在心裏:“為什麽那朱雀非等四叔死了才來?非得見紅才拚命。”

玄青雙手拄著腦門,麵露哀色:“那朱雀雖是靈獸,卻要有駕馭之人,那青龍不也是被李易恒騎著嗎,所謂‘赤水’便是死一人去駕馭那朱雀。”

聽完我感歎的不僅是‘生死薄’精準的卦象,還有注定且又多變的命數。觀草木枯榮,見宇宙變幻大同。或許真像玄青所說,誰若全知全能,誰死無葬身之地。

夜也寂寥,人任夢中飄搖,我和玄青聊著聊著便沉沉睡去了,做了很多夢,但沒一件跟現實搭邊。

一早便被玄青的嘶吼吵醒,吃力的爬起身,正看見玄青捧著大腿,發著牢騷,看他眉頭緊鎖,臉上也見了汗,我揉了揉眼睛,問玄青:“腿抽筋了?不是前兩天在江水裏拔的吧?”

玄青沒有說話,看他表情那般痛苦就知道肯定不是抽筋,趕忙扒開他捂住大腿的雙手,大吃一驚,原來被李易恒鮮血濺到的皮膚都已經開始腐爛,膿血也隨之溢出。

玄青此刻身子顫抖,嘴唇青紫,想要對我說什麽卻被疼痛牽製著,說不出來,我慌忙的站起身,想給他拿些鎮痛片,雖然不是很有效,但卻是那時候唯一的止疼藥品。

玄青吃完止疼藥,顯然也是緩和了不少,至少能夠說話,我忐忑的問道:“這,這是怎麽回事?”

玄青臉上見了汗,吃力的對我說:“那李易恒陰氣太甚,常年吸屍聚血,身上五毒俱全,唾沫也能見血封喉。”

我摸了摸額上的增生的肉球,問道:“那我怎麽沒事?”

玄青盯著我胸前的‘涅槃坨’,說道:“你帶著的涅槃坨,不是俗物,雖然喝農藥也得死,卻能克製住那陰邪的毒物。”

“那趕緊的,把這‘涅槃坨’給你帶,把你身上的毒拔了再說。”我說完就要摘掉‘涅槃坨’給玄青。

玄青擺了擺手,疼的直咬牙,對我說:“沒用了,這毒已經中了多日,戴上也沒用!聽天由命吧。”

我看著心急,卻突然想到當初四叔說過,那長白山,玉龍坡有個老頭子,叫‘七品葉’,竟把四叔的‘怨子’奇毒都拔了出去,這毒肯定也能治!

於是對玄青說了我的想法,可玄青卻一咧嘴,對我說道:“你看我現在這摸樣,怎麽能上的了長白山,就是不爛死,也得疼死!”

我想想也對,如此疼法,連屋都出不去,怎麽能上得了那長白山。我撓了撓腦袋,玄青拿起四叔的煙盒子,顫抖著的撕下一塊長方形的紙片,竟笨拙的卷起旱煙來,卷的八麵透風,一吸之下滿嘴煙沫子。吐出一串青煙,渺渺升空。

看玄青抽了一口煙,好像放鬆了不少,擦了擦頭上的汗,望著糊滿報紙的牆麵,對我說:“我這輩子,活的憋屈,不會抽煙,不會喝酒,臨死總算抽了一口蛤蟆煙兒,聞著挺香,抽著也就是那麽回事。”

我聽著玄青的話像是遺言,心裏一陣翻騰:“別他娘的那麽喪氣,這不是還沒……”

看到玄青大口的吸著煙卷,突然想起什麽,拍了拍腦門,奪門而出。

看門外百花凋零,霧裏河的標誌性建築,三層樓高的煙樓子,正徐徐的冒著黑煙。煙樓兒,在北方農村很常見,有些產煙大村兒,煙樓兒比鎮政府的辦公樓還高出一截。

剛打出來的煙葉翠綠,必須用高溫把水分蒸發掉,正值秋季,今年天旱,煙草大豐收。我推門進了煙樓,看二娃子和他爹正在忙活著,煙樓裏悶熱難耐,我喘著粗氣喊了聲:“張大爺,忙活著呢!”

二娃子他爹一看是我,趕忙放下手裏的活:“哎呦,這不是狗剩嗎!這兩天咋沒看見你四叔呢,我尋思著讓他給我整兩條魚回來。”

他這麽一說我又想起了四叔身軀翻進江浪前的一幕,差點沒當他麵哭出來,又生生的憋了回去:“我四叔沒回來呢,求您個事!”

老張憨憨一笑,對我說:“啥求不求的,隻要你張大爺能辦到的,絕對不含糊。”

“爹,咱家那電視你可別讓他搬走了!”二娃子聽說我要求他爹辦事,趕忙跑到近前,一身肥膘直顫。那個將將能吃飽的年代,像他這樣的身板還真少見。

“滾一邊去。”老張嗬斥到。

老張是村子裏唯一一個萬元戶,但人卻熱心,耿直,總是接濟糧食斷流的人家,看我有事求他也沒問啥事,一口答應了下來。

“大爺,我想跟你要兩個‘煙葫蘆’。”我撓了撓腦袋,說道。

老張一聽急了:“啥,要那玩應幹啥,我跟你說,你要是不學好,我他媽先給你兩腳。”說完怒瞪著我。

那時候鎮子上的年輕人,都流行打大煙針,最後一個個瘦的皮包骨,死了都沒人管。但,凡是種煙的都會在地裏種上兩顆罌粟,多了不敢種,也長不成。熬成膏,頭疼腦熱,就含一點。但也有以此致富的,為禍不淺。

我心思著給玄青弄回去點,不能治病,先止止疼也好,誰知剛一說就被老張罵了回來,我沮喪的走出了煙樓,藏在柴堆後麵,幾分鍾後,老張怒氣衝衝的走出了煙樓,估計是去我家告狀了,我也沒管那麽多。

進了煙樓正看見二娃子正坐地上,“次”擤了把鼻涕,卻粘在手上甩不掉,無奈隻好蹭在褲腰上,見我來了,忙站起身,對我說:“你個大煙鬼,咋又來了?”二娃子和我同歲,小時候總跟我打架,他身肥體大,總被他按倒亂拳相加。

“我知道你這有煙葫蘆,我拿糖跟你換。”我我知道二娃子饞嘴,便對他說。

二娃子聽完撓了撓頭,惡聲對我說:“別拿日本豆,糖球糊弄我……”

我一聽這下完了,軟的不吃,硬的我也打不過他。撇了撇嘴正要求他。

“小淘氣兒還中。”二娃子呼哧氣喘著,對我說道。我一看有門,忙掏出幾塊糖遞到他手裏:“糖給你了,大煙葫蘆呢?”

二娃子接過糖,先填嘴裏一塊,轉身到角落裏拿出一個木盒子,拿出了兩個大煙葫蘆。

我接過大煙葫蘆忙跑回四叔家,一看玄青噤著鼻子,牙咬的嘎嘎脆響,我忙把煙葫蘆剝開,給了他一塊,玄青不知這是何物,我硬塞到他嘴裏。

玄青吃完沒一會兒,興奮大吼了一聲:“剩子,不疼了!倍兒有精神。”

我看他沒事了,簡單的準備了一下,也沒敢回家辭別,當天便踏上了去往長白山的列車。一路顛簸,到了漠河已經傍晚,那時候長白山還沒有那麽多遊客,鎮子和磨盤鎮差不多,天一黑,大街上看不到幾個人。

我們兩個不想耽誤時間,但問了很多人,都不知玉龍坡為何地,在一個老人的指引下我倆朝山上行去。

玄青看了看表,已經八點多了,天已經黑透了,卻還沒有找到那老人說的玉龍坡,玄青腿上本身就有傷,行動不便,就在我倆不知進退時,卻發現山下有一個村落,村子不大,卻燈火通明,吹吹打打,好不熱鬧。

我看完對玄青說:“看見沒,天無絕人之路,趕上辦喜事的了,連吃帶歇的,咱去蹭一頓。”

玄青聽完表情愕然:“這他娘的哪是辦喜事啊,吹的是喪調,披麻戴孝的,沒看見?”

我撓了撓頭:“那也去吃一頓,‘白飯’去,我餓的不行了!”

玄青無奈,也摸了摸肚子,對我說:“走吧,去瞧瞧。”

可剛要下山坡卻聽村子裏像是炸了營的雞窩:“快跑啊!詐屍了!”

“詐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