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小狐妖

狐狸一族得天獨厚,生來便是一副好相貌,風流媚態更是渾然天成,它們修成人形後不是想著怎麽繼續修道成仙,而是想著怎麽勾引凡人,最後往往在紅塵凡世裏生了妄念,斷了修行。

鳳隱眯了眯眼,專注地望著眼前的狐妖,狐妖亦不甘示弱,媚眼微微上挑,十足地挑釁。

果真是情敵見麵,分外眼紅。

而袁檀若無其事地坐在鳳隱身側,舉了舉手中的酒壺:“你不是說想喝酒。”轉頭淡淡吩咐,“趙陵,取兩隻酒杯來。”

鳳隱收回目光:“哪來的酒?”

“附近村民那裏討來的。”袁檀抬手撫了撫她微亂的鬢發,渾然沒有注意到狐妖拋媚眼拋到眼抽筋。

鳳隱覺得他既將人帶回來,置之不理顯得有些不厚道,於是便主動問道:“這位姑娘是?”

狐妖泫然道:“小女子叫白瑚,乃是附近的農家女,孤苦無依,一早起來上山采野菜,不幸扭了腳,幸被路過的袁公子所救……”

鳳隱斟酒的手一抖,壺嘴一偏,酒灑了出來。這狐妖不過百年道行,實在嫩得可以,編謊話都不會編。且不說白瑚這名字完全不像是一個農家女該有的名字,況且她那雙手嫩如青蔥,哪像是地裏勞作的農家女?

卻聽袁檀淡然道:“我不過順手扶了一扶,實在談不上救與不救的。”

白瑚眼中浮現一絲水霧:“白瑚本就孤苦無依,今日承蒙公子所救,無以為報,隻願一輩子為奴為婢服侍公子左右。”

看來英雄救美,美人以身相許的定律真是放之四海而皆準。

鳳隱轉眸看向袁檀,袁檀轉身喚來趙陵,神色漠然:“送白姑娘回去。”

趙陵應下,來到白瑚麵前,做了個請的手勢。

白瑚含在眼裏的淚水終於滾落下來:“公子……”

鳳隱抖了一抖,袁檀則是皺了皺眉。趙陵大約是見慣了主子被諸多美女糾纏的場景,臉上平靜如水。

這時,不遠處陡然傳來清脆的鸞鈴聲響,隻見一片花海粉霧裏,三條身影騎著馬悠閑地朝茅屋方向走來,十裏桃花紛墜如雨,被碾落在馬蹄之下,似有淺香浮動。

一行三人在茅屋一丈開外停下,打頭的少年十三四歲的樣子,身著窄袖短衣,腳蹬皂靴,腰配蹀躞玉帶,一身胡服打扮。他麵上一派沉穩,並不說話,隻是垂眸看著握在手裏的弓箭。看來是個頗老成頗有來頭的少年。

白瑚的眼睛死死地盯著麵前的少年,垂在衣側的手有些發顫。鳳隱稍稍有些疑惑,瞬間又明白過來,狐妖最擅長魅惑異性,久而久之,便養成了一種本能,在男人麵前扮柔弱的本能,即使眼前這位隻能算是半個男人。

稍頃,少年身後一人打馬上前,揚聲問道:“幾位可曾見到一隻白狐?”

袁檀瞟了眼白瑚,不露聲色地笑了笑:“沒有。”

那人頗有些泄氣,又折回去對少年低語了幾句,少年麵上仍是沉穩,說:“旁人說白狐現身為吉兆,我卻覺得是無稽之談。”

“那獵來做一件狐裘也是不錯的。”

少年沒搭話,目光凝在袁檀身上,兀自看了一會兒,眼神又移到鳳隱身上,久久不動。

袁檀徐徐站起來,不動聲色地擋在鳳隱前麵,“小公子何事?”

少年笑了一笑,翻身下馬,他每逼近一分,白瑚的臉便白上一分,身體搖搖欲墜,鳳隱發現她不是裝的,於是出於惻隱之心,伸手攙住了她。

少年來至跟前,說:“我有些口渴,想討杯茶水喝。”

趙陵收到袁檀的示意,忙又重新沏了壺茶。

少年接過茶杯,卻並不喝,狀似隨意問道:“你們是打南邊過來的?”

袁檀點頭道:“嗯。”

少年擱下茶杯,神情有些莫測:“哦,謝了。”他翻身上馬,臨走前回頭深深看了一眼,然後輕夾馬腹:“走吧。”

三人的身影漸漸消失在桃花深處,白瑚也終於支撐不住軟倒在地,昏了過去。

鳳隱著實嚇了一跳,通常來講,狐妖隻懼怕兩類凡人,一類是斬妖除魔的道士,一類是凡界的帝王或者說擁有帝王命格的人,帝王既然是獨一無二的,自然有獨一無二的本事,他們身上王霸之氣充沛,尋常妖魔根本近不了身。

換言之,剛才那三人其中有一個是皇帝或者說未來的皇帝,強大的氣場令白瑚這等小妖承受不住。

鳳隱讓趙陵把她扶進屋裏,轉頭漫不經心問袁檀:“你不覺得白瑚很可疑麽?”

袁檀把玩著酒杯道:“她的手修長細白,縱然是真正的千金小姐之手也未必及得上她,絕不是什麽農家出身。”沉思了會兒又道,“白瑚,白狐,還有剛才尋白狐的少年,難道是狐妖?”

鳳隱枕在他膝上,悶笑道:“小小狐妖一隻,不過百年道行,段數太低,連你都騙不過。”

袁檀挑眉:“那你為何還要留下她?”

“她暈過去了,總不好把她晾在地上吧?而且她年幼不懂事,頭一回就見到像你這麽俊的,難免把持不住,我身為前輩理應要大度一些,等她醒來,我勸她離開就是。”

袁檀頓了頓,說:“你剛才說她百年道行,那她起碼有一百多歲了,你卻說她年幼?”

糟糕,一不小心說漏了,鳳隱翻了個身,將臉埋入他懷裏,他衣間有淡淡的桃花香,“……確實,她比我年幼。”

袁檀笑了一下,語聲散漫:“那你多大了?幾百歲?”

鳳隱含含糊糊地應了聲,然後說:“我困了,閉嘴。”

袁檀聰明地沒再問下去,抬頭望了眼湛藍的天:“今日日頭不錯,我去拿本書來。我看書,你睡覺如何?”他說著扶起她,轉身進屋取書。

鳳隱等了一小會兒,遲遲不見袁檀出來,她伸了個懶腰:“難道被狐妖迷住了?”

鳳隱一腳踏入屋中,正好撞上一出好戲。

袁檀背對著她正自案上取書,不知何時醒來的白瑚悄無聲息地飄至袁檀麵前,袁檀側眸看她,語聲淡然:“既然醒了就請回去吧,我這裏不便留你。”

白瑚眼珠一轉,撐著昏眩的腦袋說:“公子,我頭暈。”說完,整個柔弱無骨的身子倒向袁檀。

袁檀側身一避。白瑚為了使自己裝得像一點,根本毫無防備,一個撲空狠狠摔在地上,她悶哼一聲,萬分委屈道:“公子一點也不知道憐香惜玉麽?”

袁檀還真不知道憐香惜玉,徑自繞過她往門口走去,一抬眼對上鳳隱的目光。

鳳隱笑了一下,柔聲道:“你出去吧,我跟她談談。”

袁檀應了一聲,慢慢走了出去。

白瑚依舊趴在地上裝柔弱,鳳隱幾步走到她麵前,蹲下身子,垂眸道:“這狐妖我見過不少,你是最笨的一個。”

白瑚慢慢爬起來,眉目射出一絲冰冷:“你是誰?”

鳳隱拂袖起身:“我知道修行十分不易,能修成人形更加不易,所以你想搶我的男人,我沒跟你計較,可是你勾引我的男人就是你的不對了……”

白瑚打斷她,掠了掠雲鬢,吐氣如蘭:“我跟你搶男人恰恰證明你的男人有魅力,如果沒人跟你搶,你反而該反思自己找了多麽差勁的男人。”

鳳隱愣了愣,這白瑚能把黑的說成白的,且還這麽理直氣壯,也難怪沒能修成仙,反而墮入魔道。

“你速速離去,否則別怪我不留情麵。”鳳隱重重撂下話來。

許是鳳隱多年不曾撂狠話,氣勢上明顯不足,白瑚咯咯嬌笑道:“否則如何?讓我魂飛魄散?”

鳳隱看著她:“你可以試試看。”

白瑚笑意微斂:“咱倆一塊侍奉他可好,這等豔福,他必定樂意接受。”

“豔福?”鳳隱挑眉打量著她,“你也好意思說是豔福?就我所見的狐狸中你是最醜的一位。”

白瑚陡然變臉,咬碎了滿口銀牙:“你以為我怕你不成?”

鳳隱閑閑道:“初出茅廬,你的道行還淺。”

“你到底是誰?”。

鳳隱懶得跟她磨嘰,從容地往屋外走,一腳跨過門檻時,懶洋洋地說:“你再不離開,我真的不客氣了。”

鳳隱從頭到尾底氣十足,白瑚估摸了下形勢,覺得對自己不利,心想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便化身離去。

在茅屋住了兩三日,鳳隱和袁檀打道北行。

小華山隸屬華州,北魏一分為二,是為東魏和西魏,東魏已被北齊取代,這華州便是西魏疆域,離都城長安隻有幾十餘裏。

長安城幾經戰火,卻始終屹立不倒。這裏胡漢交雜,南北兼容,遠遠便瞧見高聳的城牆,籠在夕陽昏黃的餘暉中,略顯殘破,透著厚重的曆史滄桑。

三人自宣平門進入長安城,一路行來,鬆柏夾道,茂密濃鬱,街衢阡陌,青磚甬道,車水馬龍,一片繁榮之象,遙見未央宮依山取勢,宮闕壯麗。

袁檀來過此處,對長安尚算熟悉,帶著鳳隱穿過街市,趙陵則一聲不吭地跟在兩人身後,很是沒存在感。

鳳隱圍著未央宮四周轉了一圈,頓時有些心痛:“漢代的未央宮不是這樣的,比現在的氣派多了。”

這真是一代不如一代。

袁檀怔了許久,說:“長安幾經戰火,未央宮亦受池魚之殃,早已不複漢時壯麗。”頓了頓,眼神掃過來,“比較令我困惑的是,你到底多大了?”

“……”鳳隱垂眸佯裝打量手邊的玉簪,“這個玉簪很別致。”

這時,趙陵忽然走上前來,低聲對袁檀道:“公子,有個人跟蹤我們。”

鳳隱瞟他一眼:“你才發現?袁檀,你這個仆人兼護衛不怎麽合格呢。”

趙陵抽了抽嘴角。

袁檀沉吟了會兒道:“是不是小華山上遇到的那三人中的其中一人?”

趙陵微訝:“公子怎麽猜出來的?”

袁檀道:“那少年年紀甚輕,身份看起來著實尊貴,多半與皇室有關係,在小華山我就覺出他來頭不小,他似乎也覺得我們身份可疑,偷偷派人暗中跟蹤我們也不稀奇。”

趙陵說:“我們甩掉他。”

袁檀淡淡道:“甩掉他,那少年隻會更加多疑,派更多的高手來跟蹤我們。不如讓他跟著,他看不出來異樣,自然不會再跟著。”

趙陵歎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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