黯然銷魂者
芙渠花香沁入瑤池的每一個角落時,即是天後娘娘壽誕之日。
四海八荒有不少退居三界之外,不問世事的神仙,拈花神君便是這類神仙的頭兒。天後年年遣座下仙子遞上邀請的帖子,他卻從未赴宴過,隻讓仙童帶去壽禮。
對於這一點,鳳隱很是佩服,至少父王是絕對不敢拂天後老人家的麵子的。
今次,鳳隱主動請纓說:“師父,我代你去吧。”她說這話時,眼裏閃動著琉璃般的光彩,完全不複這段時日的消沉。
拈花神君一愣,隨即欣慰地笑道:“你終於想開了?曆來多少千古佳話皆在盛大的宴會上演繹,宴上有不少青年才俊,你可要好好把握。”
鳳隱輕輕點了點頭。
臨行前,拈花神君又重重囑托道:“你好好打扮一下,不然別人還以為你是去參加喪禮。”
“……”
鳳隱其實另有目的。
袁檀離開她已整整三十六日,她心心念念的都是他那句:我在來世等你。天界二十六日,凡界二十六年,她再晚些,袁檀說不定已經一腳踏入黃土了。
要想知道袁檀轉生在何處隻有兩種途徑。一是冥府的生死簿上有寫,二是司命星君的命格簿上有寫。
可是要想從冥府探知袁檀的消息幾乎不太可能,鳳隱猶記得暗崎曾騙她說袁檀死了,白白令她傷心難過好一陣子。她絞盡腦汁想了個遍,愣是沒想到自己是怎麽得罪他的,這至今是個謎。
再來是司命的命格簿,這個更加難辦。司命的辦公地方在九重天上的文昌宮,九重天既是帝宮所在,自有層層把關,堅固得猶如銅牆鐵壁。
天後娘娘壽誕,這是個契機。
“公主,你想化什麽樣的妝容?嫵媚些的還是清麗些的?”
鳳隱坐在妝台前,思忖道:“隻要不像是參加喪宴的妝容就行。”
鮫人:“啊?”
鳳隱抬眼:“怎麽?”
鮫人忙道:“沒怎麽。”
半晌,銅鏡裏的那張臉,那雙眉眼極為秀麗淡雅,微微抿起的淡粉色的唇,宛如一副潑墨山水畫,不是那種刺目的美,而是清清雅雅的充滿靈氣之美。
果然不像是參加喪宴的,倒像是參加相親宴的。鳳隱由衷讚歎道:“鮫人,你真是能化腐朽為神奇。”
鮫人抿唇笑了笑,又捧來一疊華麗麗的衣服配飾:“公主,你要穿哪件衣服?”
鳳隱看也不看說:“要白色的。”
鮫人一怔:“為什麽要穿白色?”
鳳隱解釋道:“你想啊,九重天上仙霧飄渺,我穿白衣隱在仙霧裏不容易被人看到,若不幸碰上冤家什麽的,我藏身也方便許多。”
鮫人似懂非懂地點點頭。
一切收拾妥當,鳳隱為了踩點,帶了九九八十一朵品種不同的蘭花,提早上了路。
天後在九重天上的瑤池設宴,鳳隱甫邁入瑤池便驚呆了。
宴會還未開始,諸仙各自聚在一處談笑風生,年輕的女仙有泰半著白衣白裙,雲霧繚繞,觸目便是白茫茫一片。
鳳隱記得前幾日天界還流行朱紫色的,怎麽轉眼之間又開始流行白色了?而且瞧她們笑語盈盈的,莫非撞衫撞得很歡快?
揣著半分疑惑,鳳隱十分低調地在一處涼亭坐下,這時,隔壁的女仙湊過來說:“三公主怎麽也穿白衣?”
鳳隱目光幽遠:“我覺得穿白衣更能凸顯神仙味。”
那女仙訝了一聲,掩嘴笑道:“原來三公主不知道啊。”
鳳隱說:“知道什麽?”
“天後壽誕,諸仙自是盛裝出席。昨日,紅貞公主備了兩套朝霞衣,一件紅色,一件紫色,她不知穿哪件,便請滄堯殿下給她拿主意,滄堯殿下卻說白色的好看。”
鳳隱總算明白為何這麽多女仙穿白衣了,立即改口道:“鳳隱撐著腮繼續道:“我也是為滄堯殿下穿的白衣。”頓了頓,又補充道,“孝衣也是白色的。”
女仙無言了一陣,又感慨道:“滄堯殿下曆了一番劫難歸來,感覺跟以前不同了。”
鳳隱:“什麽時候的事,我怎麽不知道?”
女仙奇怪地瞥她一眼:“看來三公主對滄堯殿下真的是頗有微詞呢,才會半點都不想聽到他的消息。”她一邊歎氣一邊娓娓道來。
滄堯一張臉長得極端禍水是眾所周知的事,東極青華大帝的小女兒涼玉仙子在西王母的瑤池盛會上邂逅了這位禍水,那驚鴻一瞥之後,宛如被雷劈到,久久不能回神。自此以後是日夜思,夜也慕,苦苦追求,常常跑到滄堯的遣雲宮門口彈琴求愛。
滄堯卻看也不看她一眼,避她如避洪水猛獸。
戀愛中的女人會變笨,戀愛中的仙子亦不例外。涼玉仙子不知道那根筋搭錯了,跑到昆侖之巔——閬風巔上,撤去法力護體,派侍女告訴滄堯說:“你若不來見我,我便從這裏跳下去。”涼玉仙子估計也沒打算真跳,隻是嚇嚇禍水,想逼出他的真心而已。
滄堯得到消息時,正站在高閣上憑欄遠眺,閑適淡然,隻涼涼地回了三個字:“隨她去。”
侍女匆匆趕到閬風巔上原話轉述,彼時,涼玉仙子正站在崖邊,被閬風巔上的疾風吹打得搖搖欲墜,聽到這晴天霹靂的消息,一陣眩暈,腳下一個不穩,身體便如脫了線的風箏急墜而下,瞬間便被雲霧吞沒。
須知閬風巔乃是昆侖虛最高峰,涼玉仙子一時半會是掉不到山底的,青華大帝趕得及時,在她沒落地之前將她救起。不過失去法力護體的涼玉和凡人是沒什麽兩樣的,在高空急墜而下的過程中被樹木枝椏,山間瘴氣傷得體無完膚,救上來是已經是奄奄一息了。
命雖保了下來,不調養個幾千年是無法痊愈的。青華大帝身為四方帝君之一,協助天帝統禦萬類,縱是天帝也要給他幾分薄麵的。青華大帝雖然沒有聲稱替女兒討回公道,天帝總得給個交代,卻又不舍得懲罰兒子,於是說等涼玉調養好身子,便讓滄堯和她完婚。
滄堯自是不答應,青華大帝勃然大怒,天帝左右為難,召眾仙商議,才想了個折中的辦法,將滄堯貶下凡間曆三世情劫,此事的風波才算停止。
鳳隱聽罷扼腕長歎:“我若早知道就好了,趁他沒有法力時踹上幾腳泄泄恨也好。”
女仙:“……”
鳳隱正惆悵著,前方突然傳來一波**,鳳隱眼風裏掃見但凡是穿白衣的年輕女仙紛紛湧了上去。不必猜,她也知道是誰來了。
正想避開,裏三圈外三圈的白衣群裏突然傳出一道聲浪:“阿隱!”
眾仙紛紛扭頭望著鳳隱。
鳳隱微微抬起的屁股又坐了回去。
隻見紅貞排開白衣女仙們,笑盈盈地走到鳳隱跟前:“你怎麽會在這兒?”偏頭想了下,“我記得文簫說你從來不參加天庭宴會的。”
確實,鳳隱從來不參加天庭的宴會,隻因想避開滄堯這個克星,眼下卻避無可避,因為白衣女仙們給紅貞讓道時順便也把滄堯給讓了出來。
清俊爾雅,秀若天成,他周身瓊花玉樹環繞,在這一刻也隻能淪為陪襯。
滄堯殿下好大的氣場。
這是自兩人結仇以來的首次碰麵。周圍不乏一些想看熱鬧的神仙。一個女仙甚至不懷好意地在滄堯身邊提醒:“殿下,這位是北海的三公主,你還記得麽?”
鳳隱心裏有些膈應,微微垂下頭,端詳著手裏的酒,腦中想象著眾目睽睽之下把這酒潑到滄堯的臉上,該是何等的瀟灑快意啊。
可是她鬥不過他,家世鬥不過,修為鬥不過……她唯一能鬥過他的地方大概就是她能生孩子他卻不能。
所以隻有忍忍忍。
四周一時靜極,滄堯掃了眼身側的女仙,臉上的笑極淡:“三公主我自是記得,倒是你,我不記得。”
鳳隱震驚地抬眼,他終於良心發現了麽?
女仙哭著跑開。滄堯沒多作停留,轉身邁入另一處涼亭裏,黃色的輕紗被風拂落,掩去一切。
天後娘娘的壽宴之盛況,可用四個字來形容:萬人空巷。
因此此刻的文昌宮十分冷清,隻留了幾個天兵和仙童把守。宮門前植了幾株櫻花,花色是那種極為淡雅的瑩白,團團簇擁在枝頭,搖搖立在夜風裏,紛墜如雪。
鳳隱亦化成白櫻隨之飄進了文昌宮。
文昌宮裏有間藏書殿,是司命星君辦公的地盤,命格簿亦在此處陳放。
鳳隱避開藏書殿門口把守的仙童,悄悄溜了進去,放眼望去,一時有些傻眼。
數十排巨大的紅木書櫃整齊地陳列在偌大的殿堂上,書櫃上擺放著密密麻麻的書籍,如此浩瀚無邊的書海,滄堯的命格簿就好比滄海一粟。
鳳隱閉眼慘叫了一聲,真是萬分不幸,所幸命格簿分類分得相當精確,她經過篩選之後,才開始翻找。
事實證明文昌宮並不如鳳隱所想的那樣把守鬆懈。
鳳隱看到第五本時,門外傳來輕淺的腳步聲,她心中一動,捏訣變成一本書穩穩地落在書架上。
須臾,有人推門而入,而且是兩個人。
鳳隱心頭惴惴,這些變化之術隻能騙騙小仙童小仙娥什麽的,修為上乘的神仙一眼便可識破,不幸的是,進來的兩位恰恰是個修為上乘的仙,一位是藏書殿的主人--司命星君,另一位則是她的克星--滄堯殿下。
鳳隱往角落裏縮了縮,突聽司命“咦”了一聲,道:“有人進來?”
滄堯道:“怎麽?”
司命皺眉:“殿裏有股若有似無的清香。”思忖片刻,“好像是女人身上的清香。”
“也許是書香。”滄堯漫不經心地應著,抬腳緩步朝書櫃走來,目標正是鳳隱的藏身之處。
鳳隱暗叫不妙,下一瞬感覺自己被一雙溫涼的手輕輕托起,她一歎,這下是真的完了。
滄堯將鳳隱握在手中,又轉到別處自書架上取了三四本書,似是不經意地將鳳隱壓在最下麵,轉身對司命道:“這幾本書我借來看看。”
司命低頭瞅了瞅,都是些上古時代關於秘術的書籍,他麵色一凝,不過還是點了點頭:“殿下請隨意。”
於是乎鳳隱被滄堯殿下攏進袖裏帶進了他的遣雲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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