長安曲江池

寂靜的夜色裏,袁檀緊緊將她抵在床榻上,目光灼灼,低低的聲音含著一絲壓迫:“你是誰?”

這姿勢著實曖昧。

鳳隱臉紅了一紅,正想開溜,突然很好奇袁檀會怎麽處置半夜爬上他床的女人,天這麽黑,他肯定看不清她的臉,不怕給他留下不好的印象。

於是她大膽挑逗道:“妾愛慕九公子已久,不求公子給什麽名分,但求能與公子做一夜夫妻。”

袁檀似乎是心動了,道:“你是怎麽進來的?”

鳳隱一怔,輕答:“我懂一點武,可以飛簷走壁。”

袁檀默了一瞬,鬆開對她的箝製,從容地坐起身來,雪白的中衣微微敞開,冷月下眉目如霜,他說:“那你把衣服脫了。”

鳳隱合攏衣襟的手一頓:“什麽?”仿佛萬箭穿心而過,她不確定地又問,“你再說一遍。”

“或許,”袁檀語聲極淡,“你應該先掌燈,我看看你的容貌夠不夠資格。”

鳳隱覺得自己真是不撞南牆心不死,心想他若是真敢,她就、就……歎了一歎,其實也不能把他怎樣。

畢竟凡界是男權至上的地方,娶妻納妾跟吃飯一樣再平常不過,在這種大勢所趨的環境下,要袁檀守身如玉簡直不太可能。

可是也不能這麽隨便吧?

鳳隱正胡思亂想,幽靜的夜裏突然晃過一道燭光。而袁檀站在燭台前,冷沉的目光打量著她。

鳳隱忙抬手擋住臉:“你做什麽?”心裏有些打鼓,也不知道他看清她的容貌沒。

“你不覺得這樣很有意境麽?”

鳳隱:“……”

正在此時,袁檀忽然打開房門,夜風頃刻之間湧入,輕柔的帷帳在風中妖嬈舞動,她聽得袁檀喚來仆人,淡淡道:“屋裏有個來路不明的女人,把她交由大理寺處理。”

鳳隱:“……”請問他把她當什麽了,采花賊麽?有女人采男人這一說麽?騙她脫衣服是為了防止她逃脫麽?

鳳隱逃得十分狼狽。

袁檀一定認為她是輕浮浪**的女人,不知剛才燭光一閃的瞬間,他有沒有看清她的臉,若是看清楚了……先入為主的觀念會令他排斥自己,要接近他必定很難,遑論讓他愛上她了。

原本隻不過想偷偷看看他,解一下相思之苦,卻不想反弄巧成拙。

鳳隱想了想,以袁檀的身家和相貌,想爬上他床的女子必定極多,正因為極多,反而不容易對誰留下太深刻的印象。她姑且先不和他碰麵,時日一長,袁檀肯定將她忘得幹淨,屆時再製造一個浪漫的邂逅。

主意一定,鳳隱打道回北海。

因為文簫情史著實豐富,鳳隱便向他請教,但又不能太刻意,以免他察覺出什麽,思來想去,道:“如果一個美人半夜爬上一個男人的床,這個男人會作何感想?”

“如果這位美人不是懷有行刺之類的目的,正常點的男人都會欣然受之。”

鳳隱愣了愣:“那如果男人推開了美人呢?”

文簫搖著扇子,噗嗤笑道:“要麽這個男人心有所愛,要麽就是有不可告人的隱疾。”

鳳隱震了震,這兩個答案她都不能接受。一頓,又道:“你和紅貞初遇時是什麽情形?”

文簫一副追憶的模樣,說:“那是在凡界某個不知名的山上,半山紅櫻開遍,將山間點綴得赤紅如血,紅貞穿著一身紅衣身輕如燕地穿梭在櫻林裏,我還未恍過神來,她就一頭撞入我懷裏,然後……”

“然後就一見鍾情了?”

文簫輕笑,搖頭道:“她罵我好狗不擋道。”

鳳隱一噎,如此可見,紅貞的刁蠻由來已久。

文簫有一搭沒一搭地敲者扇子,如今,他尚記得當時她猛抬起頭,眉間似乎還有櫻花印下的淡淡粉痕,她臉龐漲得通紅,眼裏明明閃過一絲歉意,卻反過來凶巴巴地罵他。

鳳隱道:“你風流了大半輩子,見識過各種風情的女人,僅憑一眼便陷落在一個小姑娘身上,我如今想來都覺得不可思議。

她由此得出一個結論,相遇時,隻要周圍風景足夠浪漫美好,那麽一切都會變得美好。

***

三月三日上巳節,這一日凡界的人要到水邊洗濯祓禊,祓除不祥,去災除垢,兼帶踏春郊遊,臨河宴飲性質。

其次,唐代的皇帝還是比較開明的,長安東南角有一處皇家園林,裏麵有個曲江池,每逢上巳節便向士庶開放,京都百姓皆可來此遊玩。

這一日全民皆歡,鳳隱打聽到袁檀也會來曲江池畔。

鳳隱搖身變成凡界女子的打扮,白羅襦黃繡裙,臂間搭粉色披帛,盈盈一笑的模樣很是動人,她帶著侍女鮫人提前抵達曲江池。

曲江池上遍植芙蓉,四周宮殿連屬,亭台相望,桃花灼灼,宮柳鵝黃。

其中最引人注目的便是那些精心打扮的姑娘家家,曲江池屬於皇家禁苑,來者大多是王公貴族,但因為是上巳節,皇帝特詔對平民開放,這便給了那些想攀龍附鳳的有心人的機會。女子精心打扮是為了飛上枝頭,男子則是為了巴結權貴,當然也有真心為了尋找伴侶而來的年輕男女,總之大都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鮫人疑惑道:“公主,你帶奴婢前來做什麽?”

鳳隱將她拉至無人處,捏訣變出一把匕首放到鮫人手裏說:“也沒事,讓你殺個人而已。”

鮫人嚇得縮了縮身子:“奴婢不敢。”

鳳隱又道:“不是真殺,等會兒我將他誘過來,你什麽也別管,看我手勢,隻要朝他身上刺就成了。”

不管怎麽說,英雄救美或是英雌救美都是迅速建立深厚感情的捷徑,雖然惡俗了些。

問題是該怎麽將袁檀誘過來?

其實鳳隱的擔心有點多餘,袁檀是和幾個紈絝一同來的,既然是紈絝子弟,眼下美女薈萃,他們又怎會放過拈花惹草的機會?

這不,前麵迎麵盈盈走來一美人,秋波暗暗一送,披帛輕輕隨風飄起,好巧不巧地落在袁檀身邊的一位紈絝手裏,美人再回眸赧然一笑,轉了身離去。

那接到暗示的紈絝自然樂不可支地隨美人去了。

接下來的幾位紈絝無一例外地接到了意外被風刮來的香噴噴的披帛,最後無一例外地被美人勾走了。

袁檀不是沒有收到,而是他一笑置之,不予理會,結果手裏攢了十幾條花花綠綠的披帛。

他落了單,獨自沿著林間小徑悠閑漫步,走到中途停在一棵桃花樹下,將手裏的披帛係在樹上。

鳳隱看了看自己搭在臂間的披帛,笑著走上前。

袁檀正好將五顏六色的披帛係滿了花樹,一扭頭,隻見一雙瑩白的手托著一條披帛,身後花謝花飛,披帛的主人眉目如畫,對他綻開比桃花杏花還絢麗的笑容:“你把這個也係上去吧。”

袁檀微微偏頭打量她,眼裏是全然的陌生:“為什麽?”

鳳隱赧然道:“這披帛本來就是要送你的,但是看眼前狀況,我送了你也不會在乎。盡管如此,卻並不妨礙我要把他送給你的本意,顯然你不會接受,那就把它和樹上這些披帛一樣係在花樹上吧。”

鳳隱這話說得很妙,委婉地向袁檀表達了愛慕之情,如果他接受,皆大歡喜。如果他不接受,她也早已為自己找了台階下。

袁檀上前一步,挑起披帛,披帛如絲緞般緩緩滑出鳳隱的手心,他看著她,微微一笑道:“我怎麽覺得姑娘有些麵熟呢?”

鳳隱心頭咯噔一下,頗鎮定道:“我與公子是初識。”她垂下手,悄悄朝鮫人打了個手勢。

須臾,一個黑衣蒙麵的身影自花樹後閃出,鳳隱暗喜,鮫人挺上道。一溜神的功夫,明晃晃的匕首挾著破空風聲朝袁檀背部襲來。

“公子小心!”

鳳隱一把推開袁檀,閉著眼等待匕首的到來,那廂匕首卻沒有如期而至,她疑惑地睜開眼睛,隻見前方十步開外黑衣蒙麵的鮫人被一個女子自背後死死抱住。

真是人不可貌相,看似十分嬌柔的女子掌下似有千斤之力,黑衣蒙麵人一時竟然掙脫不開,匕首一翻,深深刺入女子手背裏。

鮮血如柱,迸開在十裏桃林裏,她死死咬住唇,卻仍不肯鬆手,對袁檀大喊道:“九公子快走,他是來殺你的。”

鳳隱抬頭對上黑衣蒙麵人一雙陰鷙的眼睛……他是誰?鮫人呢?

然後一切隻發生在一瞬間,蒙麵人被聞聲趕來的禁苑侍衛製服。女子如破絮般倒在地上,整條左臂都被鮮血染紅,她卻隻是皺著眉,嘴裏發出微微痛苦的□□,連眼淚也沒流一滴。

這是個多麽強大的姑娘啊。

袁檀越過鳳隱,小心地扶起她,黑沉的眸子裏看不出情緒,半晌,他道:“我帶你去看大夫。”

鳳隱瞬間覺得一個強大的情敵就此誕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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