邪魔歪道
“在北海邊上守株待兔月餘,可算讓我等到你了。”對方一臉風流桃花相,微笑的模樣筆墨難以形容。
鳳隱悲歎:孽緣啊真是孽緣,斜眼睨他,“你一呼百諾的身份怎麽也輪不到你親自守株待兔吧?”
“那下次我親自在這裏守著。”大抵是為了不辜負自己的魔界出身,他渾身上下充滿了疏懶的邪氣,望著她的鳳目裏盡是挑情的蠱惑。
鳳隱重重咳了一咳。
托滄堯的洪福,她身邊的桃花僅且這麽一朵,這唯一的一朵開得十分頑強,風霜雨雪摧不垮,刀槍火劍逼不退。
鳳隱和上邪的相識源於一場英雌救美。
彼時凡界正處於漢代,漢代的皇帝們都有一個不大好的習慣,幾乎各個都養男寵。所謂上有所好,下必甚焉,因為皇帝們的這個怪癖,下頭的王公大臣也跟風起來,男風一時大盛。
上邪不知在下界造了什麽孽因而得罪了大慈大悲的東極青華大帝,被他一掌打落凡間,呃,青華大帝最近很有存在感。
且說上邪被打下凡後還失了法力,恰巧凡界的一位王爺巡遊自己的封地時看上了上邪的美貌,順道把他撿了回去。
鳳隱那時心情鬱鬱,就坐在下界一處華麗的屋簷上,就著碧波清輝,吹著瑟瑟寒風,喝著漢代頗盛行的**酒借酒澆愁。
她身下的屋子剛好是王爺的寢殿,正喝在興頭上,忽然聽見裏邊一年輕男子嘶聲道:“你碰我一下試試。”他這有氣無力的威脅實在算不上威脅。
緊接著又聽一中年男子的聲音:“美人啊,你就別掙紮了……”
鳳隱一時好奇溜進去看了看。
當時的上邪正被禽獸王爺壓在床褥間這樣又那樣……
更甚者床邊還坐了一個畫師正低頭在畫帛上描繪。畫師運筆如飛。如此嫻熟的技藝,怕是經常幹這檔子事。
魔族非我同類,鳳隱本不欲救,但看上邪泫然欲泣的隱忍的表情,心裏又有些不忍,於是順手把上邪救了下來。
然後他對她一見鍾情,以身相許嗎?
錯,大錯特錯!
當時他撐著身子站起來,沉著臉瞟了她一眼,連個謝字也沒說,搖搖晃晃地越過她離開。
鳳隱也沒放在心上。
又隔了月餘,鳳隱駕了一葉扁舟,遨遊在洞庭湖上。上邪突然出現在她麵前,他一襲墨綠的寬袍,和眼前的湖光山色很相襯。
他站在船頭,負手倨傲說:“我這一生從未那麽狼狽,偏偏被你撞到,依我的性子我該殺了你。”
這是被師恩者對施恩者說話的口氣嗎?
鳳隱撐腮看著他。
“不過念在你救我一命,我可以不殺你,但是你得嫁給我。一榮俱榮,一損俱損,這樣你才不會把我的事到處散播。”他說完,轉頭胸有成竹地看著鳳隱。
那一回眸,八百裏洞庭山水都壓不過他眼角眉梢的絕豔。
鳳隱顫了一顫,從容就義說:“你還是殺了我吧。”
這時,狂風驟起,掀起丈高的浪來,上邪被拍倒在船頭上。
鳳隱趁機潛水遁逃了。
後來上邪不知怎麽就莫名其妙喜歡上她,文簫對此評價說:“百八十年前,天界降了一場天雷,他大概是被劈中了,到現在還沒清醒過來。”
鳳隱很是不以為然。
此番上邪來尋她,故作神秘地將她帶到了凡界的一座宅邸。
一派悠悠月色下,廊廡連亙,軒窗掩映,恍若仙居。
兩人隱了身,光明正大地穿庭入堂。
大堂之內觥籌交錯,正中間舞姬們廣袖翩翩,暗袖盈香,兩側的賓客均是目不轉睛,如癡如醉。
倒並不是舞得有多好,而是舞姬們皆穿得都很涼快,乍一看,幾乎跟沒穿一樣。旁側還坐著幾個樂工在那奏著靡靡之音。
而坐在右手邊第一位如癡如醉,搖頭晃腦的儒雅男子可不就是華澈?
鳳隱眼巴巴地瞅著他截走一個舞姬拋下眾人,急不可耐地去了。
是誰說他不近女色的?
如今想來,大概是鮫人的姿色不夠,他才會不為所動。
庭院裏寂靜無人聲,廂房裏斷斷續續飄來銷魂聲。據說這種事做到一半被打斷是很傷身的,鳳隱硬是忍著,估摸著他們應該完事了方推門而入。
低垂的床幔後飄來華澈的怒聲:“滾出去!”
是誰說他溫文儒雅的?哼哼。
鳳隱站在三步之外慢聲道:“月黑風高夜,正適合偷腥尋歡。”
床幔由裏挑開,華澈的那張小白臉也不知是因為生氣還是因為別的什麽,火紅火紅的,“你竟然跟蹤我?現在就給我滾出去,否則,哼哼……”
沒哼完,被上邪揪起領子拖了出去。
鳳隱一呆,再瞧一眼被扒得光溜溜的舞姬,這華澈竟是穿著衣服做的嗎?他著實該慶幸自己沒脫衣服,不然上邪沒衣服可抓,怕是要抓他的脖子。
上邪扒光華澈的衣服,直接把他扔到了賓客雲集的大堂,舉座嘩然。
事後,鳳隱開口向上邪道謝。
上邪說:“若真知恩圖報,不如以身相許?”然後爪子探過來預備摟她的肩。
鳳隱側身避開,不屑說:“我這麽一個別出心裁的神女會用這麽俗的方式報恩嗎?”
鳳隱捏訣招來祥雲,上邪寸步不離地跟著,她瞟他一眼,沒有說話。直到落在北海邊上,鳳隱倏然停下了腳步。
雖說神魔兩族早在十萬多年前就化幹戈為玉帛,魔君也很安分守己,未曾再挑起過戰事。但北海龍王畢竟是天界的封疆大臣,上邪魔族太子的身份極為敏感,實在不宜出現在北海龍宮裏。
鳳隱頓了頓,說:“你還要跟著?”
上邪挑了挑眉。
鳳隱道:“你知曉我父王一向不怎麽喜歡你,他看見你萬一受了刺激指不定會逼我迅速和華澈完婚。”
上邪半挑的眉頭一滯,不過瞬間又微微笑起來:“你這點小心思我明白得很……罷了,我怎麽舍得讓你為難。”
與上邪辭別後,鳳隱一入北海,還未站穩,北海龍王便笑嗬嗬地告訴她:“可巧,方才你師父托仙童捎信來說是讓你去滄海島一趟。”
鳳隱頷首應下,“我也有件事同父王說。”
北海龍王眉開眼笑:“什麽?”
風隱緩緩道:“我與華澈的婚事,退了吧。”
北海龍王拂袖怒道:“婚姻大事,豈能兒戲!”
“父王莫氣。”鳳隱軟語安撫著,將事情的前因後果同北海龍王說了一遍。龍王氣得胡子一抖一抖的,“我的女兒那是一絲委屈也不能受的。”
然後連絲猶豫也沒有,當即派了使者前去南海退婚。
大姐眼神悲憫地望了望鳳隱,歎了一歎:“這婚退得幹脆,要找下家可就不易了。”
鳳隱拂了拂雲袖,說:“始作俑者,其無後乎?”
北海龍王重重一咳:“這話可說不得……”
這滄海島說遠不遠,說近亦不近,便在這北海之中,飛過這茫茫蒼海,便是滄海島了。
島上多奇山峻峰,積石至多,本是寸草不生的荒涼之地,師父卻性喜拈花惹草,從四海八荒之內的諸神山引進了不少神芝仙草,奇花異木,幾萬年下來,硬是把這光禿禿的海島改造成了世外桃源。師父拈花惹草出了名,於是乎眾仙便送了他一個“拈花神君”的尊號。
抵達滄海島時,天色已經暗下。大片的丹青樹蔚然成蔭,在月華下斑駁如錦繡,這丹青樹本是終南山所產,葉一青一赤,遠遠望之團團如華蓋。師父極其喜愛,便在島上大麵積栽種。
風隱輕飄飄地落下雲頭,朝叢林深處走去。
拈花神君那片花圃裏花種繁多,他唯獨鍾情於玉蘭,還專門辟了一方天地種植蘭花。拈花神君此刻坐在田壟邊上,賞蘭吟酒。瞧見鳳隱低眉順目地走來,他哼哼唧唧道:“這麽久才想起來看為師?”
鳳隱說:“晨昏定省,這還不夠?”
拈花神君轉過頭來:“你何時對我晨昏定省了?”
鳳隱理直氣壯:“我上次來是個早晨,今天來是在晚上,可不就是晨昏定省。”
拈花神君莫可奈何一笑,半晌,肅了肅顏道:“為師近來突然想明白了一件事。”
拈花神君難得這麽正經一回,鳳隱很捧場地擺出受訓姿態。
拈花神君望了她半晌,嘴角挑起耐人尋味的笑意:“三五天前,我去凡界尋奇花異草,道聽途說了一件事,說是有個美人,追求者眾,在這眾多的追求者中有一個比較有城府的,他蓄意敗壞美人的名聲,直到美人乏人問津,他最終得以抱得美人歸。不戰而屈人之兵,嘖嘖,這計謀真是高明之極啊。”
他說到此處,意有所指地一頓。
鳳隱一點就透,頷首道:“這計謀確實高明,你的猜測也確實是離譜。”
拈花神君笑意更深:“滄堯與你沒什麽仇怨,何故敗壞你的名聲?依我看,他就是偷偷愛慕我家徒兒。”
鳳隱牙齒酸了一酸:“師父,您快別說了,我一想到這個可能就渾身發寒。”
“哦,那你解釋一下滄堯為什麽與你針鋒相對?”
鳳隱沉吟,滄堯身邊桃花泛濫成災,這些桃花裏不乏傾城絕色的美人,所以他不可能愛上她的容貌。再說性情,她和滄堯隻打過一次照麵,他又怎會知曉她的秉性?那麽結論隻有一個:“自然是他心胸狹窄,睚眥必報。”
“那你一向豁達,怎麽遇上滄堯就變得斤斤計較起來。”
鳳隱:“……”
拈花神君嗬嗬笑了笑,適可而止地轉移話題。不過自他嘴裏吐出的永遠隻有兩種話題,一是風花雪月,二是花草靈藥。
鳳隱聽得頻頻打嗬欠。她臨走時,拈花神君指著那片花圃說:“我這裏的蘭花足足有八十個品種,九為數之極,隻差一種,便可湊齊九九八十一種,你去下界時替為師留意一下。天後娘娘即將誕辰,正好將此花作為賀禮。”
鳳隱答應得十分爽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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