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3章 悠悠踏馬行
安祿山這一喝問,鳳隱悄悄移步到袁檀左側,低頭瞅著安祿山著黑靴的腳尖,他們要是再不依不饒,她也不客氣了。
袁檀卻又拉開她,麵上不卑不亢微微笑道:“家父是袁諶。”
他亮出父親的名號,並不是為了讓安祿山有所忌憚,因
為做官做到安祿山這份上,普天之下除了皇帝再沒有人能讓他忌憚了
。他這麽一說隻是因為安祿山這麽一問罷了,凶猛的獅子隻能順著,但又不能太順著,因為他身邊有很多善於逢迎的小人,這個度不好拿捏。
“原來是富室袁諶的兒子。這兩個都是你妹妹?”安祿山掃了兩眼,有些不屑,“瘦骨伶仃的,我聽說袁家很有錢,怎麽,連女兒都養不起?”
袁檀垂下眼淡淡道:“略有些錢財罷了。在下這兩個妹妹天生便是如此,不及您的嬌妾珠圓玉潤之美。”
在一旁靜默許久的紅貞忽然“咦”了一聲,不過聲音極為輕細,並無人察覺。
鳳隱暗歎,袁檀說這些違心話,都是為了她。
那美人被人這麽一誇,且又是被這麽俊雅年輕的公子誇,春心**漾了一下,但因安祿山在場,不敢**漾地太明顯,隻抿了抿唇淺笑道:“這位公子倒是會說話。”
安祿山瞟了他的妾一眼,袖手道:“我這宴會邀請的都是公卿貴族,世家子弟。你區區一介商賈出身,怎麽進來的?”
這真是天大的難堪。
士農工商,商人的地位是最低下的。朝廷曆來實施重農抑商之策,譬如商人不得做官,不得穿黃衣服,不得坐馬車之類的,諸多條令壓製商人。袁家縱是富有,在這些書香貴胄眼裏也隻是身份低下的有錢人而已。
其實若在平日,安祿山也沒閑情跟一個後生晚輩計較,可有人在皇帝麵前告他謀反,皇帝特地把他從範陽召到長安,他信誓旦旦言表忠心,皇帝才打消了疑慮。可他心裏也覺得窩火。
鳳隱心裏也覺得窩火,真想一扇子揮過去。可她不能,袁家的根基在長安,安祿山不能得罪。
而為了防止衝動的紅貞出手,鳳隱死死地按住了她。
袁檀麵對這樣的難堪尚能從容應對,隻見他麵不改色道:“安大人不知,我是隨您的長子一同來的。”
“慶宗?”安祿山眯眼打量了袁檀,正要說什麽,隻見遠處繁花幽靜的小道上走來一位衣著華貴的年輕男子,眾人都怔了一怔,他神色有些倉促,上前在安祿山耳畔耳語幾句,安祿山聽到最後臉色有所緩和,笑道:“老夫今日心情好,就饒你們一回。都散了吧。”
袁檀平靜應道:“安大人雅量,袁某在此謝過。”
安祿山深深看他一眼,拂袖而去。
眾人也一哄而散,各自又賞花去了。
年輕男子安慶宗獨獨留下來道:“我邀袁兄來本是好意,卻不想讓你遇到這樣的難堪,真是過意不去。”
袁檀微微笑道:“是舍妹魯莽,怪不得他人。”
兩人又客氣了幾句,袁檀委婉地告了辭,轉頭看向鳳隱和紅貞,聲音聽不出情緒道:“走吧,免得留在這再出岔子。”
一直走到安宅大門外,袁檀什麽也不說,徑自在前頭走著,突然想起什麽似地回過頭笑道:“你們跟著我幹什麽,難不成想以身相許?”
鳳隱愣了愣,驀然反應過來,訥訥道:“不是這樣的,我們就是想……謝謝公子。”她隱忍了幾日就是怕紅貞看出端倪再一不小心告訴給文簫,關鍵時刻自己差點露出馬腳來
。
袁檀掩飾得天衣無縫,紅貞絲毫沒看出來,她激動地拉開鳳隱,激動地對袁檀道:“公子大名是?家住哪裏?今年及冠了麽……”
“啪”一聲,鳳隱手中的紈扇掉在地上,轉頭不敢置信地看著紅貞,這是要移情別戀的節奏麽?她凝了聲問:“紅貞你是想以身相許?”
紅貞忙搖頭:“不是,我就是問問。”
鳳隱彎腰拾起紈扇,籲了口氣道:“那你問那麽多做什麽,害我以為……”
紅貞道:“以為什麽?”
鳳隱說:“以為你要移情別戀辜負我大哥。”這個確實也是原因之一。
“你想多了。”紅貞哼了聲,再轉過頭來,“咦,他怎麽走了?”
鳳隱仰頭望天說:“興許他是怕你要以身相許,趕緊逃了。”
“是麽?”紅貞沉思了會兒,喃喃道,“太像了,我得回去問問。”
當天,紅貞便包袱款款回了九重天。
鳳隱舒了好大一口氣。
隔日,鳳隱便把袁檀給約了出來。
長安下了場不大不小不長不短的雨,層層疊疊的琉璃瓦上布滿晶瑩的雨滴,晨曦破開烏雲的刹那,使這萬裏紅塵中看起來如此聖潔。
袁檀也不著急問昨天的事,先帶鳳隱去鄭家看了看。
鄭父之為人,怎麽說呢,因為出身的關係,自恃門第,看人的眼光總有那麽一股高高在上。鄭母之為人,怎麽說呢,沒法說,她決定暫不予評論。總之鄭靜好姑娘能在這種環境之下長大,心態還很端正,實屬不易。
袁檀說:“以後你嫁過來,隻能用鄭靜好這個名字了。”
雖然鳳隱對父王給她起的名字一直不大滿意,但是鄭靜好這個名字她更不滿意。關於鄭靜好這個名字的由來,取自《詩經》中“琴瑟在禦,莫不靜好。”真不愧是士族出身,讀過《詩經》,最起碼鳳隱是沒讀過的。可靜好前麵若加一“鄭”字便令人哭笑不得。
她哭喪著臉說:“你可以私下叫我的名字。”
袁檀說:“私下,嗯,也隻能在**了。”
鳳隱:“……”
從鄭家出來時已是晌午,隨從早已牽出駿馬恭候,駿馬毛色純白,如雪馬背上的青玉鞍色澤澄碧,馬兒似乎久等主人不來,微微**著前蹄,頸上的鸞鈴發出脆響,鈴上垂下的細致流蘇隨之起舞。
袁檀看了看雨後如洗的天空道:“今日天朗氣清,我去城外轉轉,你且回去吧。”
那隨從道了聲是。
兩人共乘一騎,一路迎風馳騁來到長安西郊的渭城,這裏是通往西域和巴蜀的必經之路,來往行人尤多,送行也大都在這裏,因此造就了這裏酒肆茶館的繁華。
袁檀緩下馬速,慢悠悠地又前行了一段,漸漸遠離人潮
。雨後天空如洗,遠遠可望見遠處雄渾起伏的山巒,漫山遍野的樹木起伏成綠色的波浪,真是令人心曠神怡。
鳳隱深深吸了口氣,輕笑起來。
袁檀靜了會兒問道:“昨日你是怎麽混進去安宅的?”
鳳隱頓了頓,說:“我不是擅長爬牆麽,就是爬牆進去的。”
腰間猛然一緊,袁檀一手控製著韁繩,一手把她按在懷中,聲音聽不出情緒道:“你膽子不小,安祿山家的牆你也敢爬。”
鳳隱心虛地應了聲。瞧袁檀似乎沒有再追問的意思,稍微寬了心。
袁檀垂眸看著懷裏的女子,兩人的身體緊緊貼在一處,她綠色的羅裙柔軟地散開疊在他身上,就好像攀附女蘿的菟絲。毫無疑問,她在他麵前是毫無防備的。
他不追問不代表他就信了她的話,兩個嬌滴滴的姑娘家能爬上丈高的牆他還相信一些,但青天白日裏他們如何躲過森嚴的守衛的?也或許她真的有難言之隱,他也不急,反正來日方長。
空曠的山野風有些大,眼前有柔軟的柳絮夾雜著亂花飛過,鳳隱她在他懷裏蹭了蹭,“對不起,讓你麵對那樣的難堪。”
“沒什麽好難堪的。雖然我不習慣向人低頭,但是該低頭的時候還是得低頭,譬如在安祿山麵前,形式所迫沒有其他辦法。”他手下緊了緊,“我多怕自己護不住你。”
“這不是護住了。”鳳隱把玩著他擱在腰間的手,兀自傻笑了會兒,道:“你跟安慶宗是怎麽認識的?他肯幫我們,想必交情不淺。”
袁檀搖頭:“見過幾次,泛泛之交而已。”
鳳隱轉過臉來,詫異道:“泛泛之交? ”
“生意上有些往來罷了。”袁檀若有所思道。
商人地位確實不高,那些朝廷命官一邊鄙視商人的低下地位一邊卻又羨慕商人可以日賺鬥金,說實話,朝廷的薪俸並不算多,有些官員利用職務之經營商路,安慶宗也是其中之一,袁家在生意場上和安慶宗有些交集,也僅止於此罷了,並沒有什麽情義在內。
他低頭想了想道:“安慶宗幫我隻是舉手之勞而已,於他沒什麽損害的,也許他隻是想多籠絡籠絡人心,指不定哪天我就能幫到他了。”
“你能幫他什麽,他有那樣一個老爹,怎麽也輪不到你來幫。”
袁檀輕笑:“這個不一定。”
馬蹄踏過一片柔軟草地,前麵漸漸看到人煙,一溜的酒樓茶館,中規中矩的布局,青碧色的屋瓦,酒旗迎風招展。
這樣清爽的天氣裏,這樣宜人的春色裏,與心愛之人共乘一騎,悠悠踏馬前行,真是無比愜意。
鳳隱靠在袁檀懷裏,突然想起什麽道:“改日我們去趟洛陽吧。”
袁檀道:“去東都做什麽?”
鳳隱神秘地笑笑:“到了你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