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4章 白馬寺之行

袁檀雖然不知道鳳隱要去東都做什麽,但還是撥出空閑來籌備了一番,因為路途遙遠,騎馬太過顛簸,便決定改乘馬車。

人逢喜事精神爽,鳳隱眉梢眼角都是笑意:馬車多慢啊,我們就騎馬,我不怕顛簸。”

袁檀退後兩步打量她,突地笑了:“也是,你這麽能爬牆能嬌弱到哪裏去?那就騎馬吧。”

這個時節天氣不冷不熱,春色宜人,正適合出行。打馬踏上馳道,那無邊的綠色仿佛自天邊湧來,在腳下鋪出一條綠色的茵褥來。兩人一路走馬觀花,抵達東都已是七日之後。

鳳隱此刻坐在城東的一家酒樓裏,隔著軒窗凝望街衢的風景,頓時感慨良多。想想上一次她同袁檀來時,洛陽還是滿目瘡痍,眼下卻今非昔比,洛陽城在重重廢墟之下重新建起來,建製規模不比長安遜色多少,巋然立於灼灼曜日之下,仿佛鐵築的堅牆。

她和袁檀亦大概也是如此吧,前一世他死時,她心裏就成了一片荒蕪的廢墟,而如今,廢墟之上又建起了更加堅不可摧的感情。

手指輕扣桌麵的聲響拉回飄飛的思緒,鳳隱掉頭望著袁檀。

袁檀端著酒杯含笑道:“用完膳我們要去哪裏?”

“白馬寺。”

袁檀撫著額角淡淡道:“我不知道你還篤信佛教?長安有許多佛寺,為什麽偏偏跑到這裏來?”

鳳隱說:“因為這個佛寺不一般。”

袁檀道:“哦?怎麽不一般?因為數它曆史最悠久?”

鳳隱有些惱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用罷午膳,兩人步行朝白馬寺走去。

武則天在位時曾大規模修建過白馬寺,所以如今的白馬寺更加氣派,巍峨的山門前菩提樹繚繞叢生,遊人香客絡繹不絕,香火十分的鼎盛。

寺內有鍾聲響起,傳到山門處已是微弱。兩人正待進去,身後陡然傳來一聲呼喚:“袁公子。”

鳳隱不得不感慨,世界真是小,在這裏也能碰到熟人。

出聲的男人三十上下,一身貴氣的圓領袍衫,頭戴襆頭,臉上掛著和煦的笑。

他幾步走上前來,驚喜道:“真是巧啊,我來東都公幹沒想到竟然會碰到袁公子,令尊這幾年可好?”

袁檀也有些意外,旋即微微一笑:“家父身體一向硬朗,很好。”一頓,不動聲色地打量幾眼,又道,“看張大人氣色比錯,春風滿麵,想來這幾年在官場如魚得水。”

他滿麵春風,嘴上謙虛道:“哪裏哪裏,若是沒有令尊,哪裏有今天的張通儒。”

袁檀道:“張大人太客氣了。”

一來二往都是客套話,鳳隱轉身望向菩提樹下那片幽深綠意。

那邊袁檀又道:“不知張大人最近在哪任職?”

張通儒道:“在範陽。”

範陽可是安祿山的地盤,袁檀愕然之後笑道:“安節度使正是春風得意,你跟著他前途想必不可限量。”

“尚可尚可。”張通儒一句話輕描淡寫地帶了過去,轉而又問,“不知袁公子來東都是為何?”

袁檀回頭看了鳳隱一眼:“踏青。”

張通儒一怔,哈哈笑道:“袁公子真是雅興,跑到東都來踏青。”

兩人一邊笑著一邊往裏走去。

居中的佛殿是主殿,佛祖寶相莊嚴地端坐於蓮花台上,一身瑞氣騰騰,金光閃閃。既然來了,不拜佛祖有些說不過去。

袁檀和張通儒皆拈香拜了三拜,鳳隱沒有什麽可求佛祖老人家的,所以沒拜。

袁檀拜完之後順手添了些香火錢,他自幼出身在富裕之家,出手向來大方,雖說是順手添得也足夠人吃驚了。

旁邊的小沙彌雙手合十,道了聲“無量善德”,旋即目光轉向了張通儒。

意思就是,他跟袁檀是一起的,穿著也不俗,袁檀既布了施,他也應該布施。

隻見張通儒一手探進袖子裏,頓了一下,道:“今日出門倉促,身上並未帶多少錢財,拿出來怕佛祖笑話,改日再一並補上。”

小沙彌很是善心,道了一句:“阿彌陀佛,施主誠意到了便好。”

從主殿裏出來,張通儒先行告辭離去了。鳳隱拉著袁檀往西廂房走去,拐過一道回廊,遊人漸少。她回頭取笑道:“怪你出手太大方,險些讓別人下不了台。”

袁檀:“哦,怎麽說?”

鳳隱分析得頭頭是道:“他出門在外怎麽可能不帶錢?肯定是你給得太多,那張通儒不想給那麽多,給得少了又丟麵子,所以便找了個托辭說沒帶。”

袁檀沉吟道:“他家境不好,曾深深為錢財所苦過,所以一向把錢財看得珍之重之,我原以為他如今飛黃騰達了,應該不至於吝嗇,卻漏了江山易改,本性難移。”

“這麽了解他?”

“他曾在我家住過一段時日,那時候很容易看透,現在麽官場混久了,大不一樣。”

穿過一道拱門,眼前豁然開朗,四四方方的庭院,雖然有些陌生,但還是能看出以前的影子來。

記憶中的那棵老槐樹經過了幾百年的洗禮依然挺立在庭院前,正是落英繽紛的季節,白而香的槐花結了滿滿一樹,一串一串掛在樹梢,空氣中流動著清淺的槐花香。

因為這是後院,狹小的庭院裏並沒有旁人,偶有幾個和尚打拱門處經過。

鳳隱幾步踱到樹下,圍著樹幹轉了幾圈,喃喃道:“白馬寺重新修繕過,也不知道這裏的土動沒動過,當時埋的酒還在不在。”

她抬起頭,隻見袁檀負手站在幾步開外皺眉瞧著她,她心裏琢磨了下,揚聲道:“袁檀,你去找一把鐵鍬來。”

不得不說,鳳隱使喚袁檀越發順手了。

隔了一會兒,袁檀拎著一把鐵鍬過來。他素來愛潔,常是一身整潔的衣袍,連一絲褶皺都沒有,長相又是那種清俊偏冷的,麵上不笑的時候尤甚,所以很有不食人間煙火的味道。

鳳隱一直覺得袁檀比她這個正宗的神仙還要有神仙味。

此刻他手裏拿了一把鐵鍬,那感覺就好像是身處雲端的謫仙瞬間掉落到軟丈紅塵裏。

鳳隱噗嗤笑了,腳尖掃開地上的槐樹葉,然後挪開地方道:“你挖這裏試試。”

“你在這裏埋了金銀珠寶麽?”袁檀慢慢挽起衣袖,對著鳳隱指的地方挖了起來。

鳳隱袖著手站在一旁指點,隔了會兒轉而問道:“那張通儒你是怎麽認識的,我看他對你挺客氣的。”

袁檀拂開眼前礙眼的樹枝,邊挖邊續道:“六年前他變賣了所有家當進京趕考,結果半途中遇到盜賊,餓了三天三夜才徒步到達長安,小命去了一半,當時若不是家父施以援手,他命早就沒了。”

鳳隱十分驚訝:“原來你父親還是個大善人,可是他怎麽就這麽注重門第呢。非得要給你找個書香世家的女兒做媳婦。”

“這二者沒什麽幹係吧。而且家父救他的初衷也不是源於善心。”

“那是為什麽?錢多得沒地方花?”

“也不是。”袁檀停下來,緩了緩道,“家父是商人,最重利字,當初會伸出援手是覺得張通儒奇貨可居。”

鳳隱讚道:“令尊真是很實在的一人。”隨手拽下一把槐花來,突發奇想地編起花環來,嘴上道,“不過,我看不出來他哪裏奇貨可居。”

“到目前為止我也沒看出來。”

手中的花環漸漸成形,鳳隱滿意地看了看。突聽“咯”地一聲脆響,她本能地叫道:“停。”湊過去一看,嘴角勾起笑意,“你慢一點,別碰壞了。”

袁檀從善如流地慢一些,地下五尺深處漸漸露出酒甕的輪廓來,隨著越挖越深,被掩埋了兩百餘年的昆侖觴終於重見天日。

鳳隱將花環交給袁檀,小心翼翼地拂去酒甕上的泥土,如獲至寶的模樣。

袁檀順手又將花環戴到她頭上,嗯,很美,他蹲□來道:“鬧了半天就是為了一壇酒,你在這裏埋幾年了?”

鳳隱想了想說:“兩……”

袁檀說:“兩年?”歎了口氣,“這是什麽酒,有什麽特別的意義麽?”

鳳隱鄭重地點頭:“是昆侖觴。當然有意義,我要用它做我們的合巹酒。”

袁檀沒有前世的記憶,自然無法深刻地體會昆侖觴的特別之處,他道:“我家後院的酒窖裏儲了不少好酒……”

鳳隱打斷他說:“我就要用這個。”

他已然不記得前世的約定,可是她記得。

凡界兩百餘年前,也是在鼓聲悠揚的佛寺裏,一棵結滿槐花的老槐樹下,他們動手將酒埋在地下,她記得那時她微微仰起頭說:“等下次我們遊曆到洛陽時,再把它挖出來。屆時我們就成婚。”

槐花撲簌簌落下,淺香幽幽浮動,他輕聲答道:“好。”

袁檀雖不知道鳳隱何故堅持,但也點頭應下:“好,你說怎麽便怎麽。隻是……”他手指撫上酒甕的邊緣,“兩年時間也不算短了,這蓋子似乎有些鬆動,你確定酒沒變質?”

鳳隱低頭看了看,說:“變質了也沒關係,變質了也是我們的合巹酒。”

其實她早有心理準備,酒存放二十年已屬不易,更別說二百多年了,指不定酒已經揮發掉,隻剩下了水。

這是前世的遺憾,她要在今生彌補。

作者有話要說:關於這個酒的存放時間,我百度了一下說世界儲藏時間最長酒的是“道光25”,有150多年吧,但人家這個酒是白酒,貯存條件又好。鳳童鞋埋昆侖觴時措施做得不到位,在地下埋了二百多年,挖出來時該是什麽樣子我也不知道,就不多做描述了,而且酒並不是儲存時間越長越好,總之就是變質了。

如果我說錯了的話,請輕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