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欲娶之必先毀之

清吾照著鳳隱的法子給滄堯治傷,效果卻不太明顯。

清吾前來請教鳳隱說:“是不是小的太笨,不得其法。”頓了頓,“三公主不如過去看看?”

鳳隱訝然道:“這遺玉能發揮多大功用完全取決於施術者的修為有多高,你有這麽笨麽?”滄堯沒了修為,走到哪裏都是清吾貼身跟著保護,他能笨到哪裏去?不是真的笨那就是裝笨了。

鳳隱不禁笑了:“清吾,你這麽忠心為主倒是難得。”

清吾訕笑:“您不是想折磨殿下麽,那也得等他養好了傷才能放開手腳折磨啊。”

鳳隱沉默半晌:“好吧,我隨你去看看。”她想了半天,雖然覺得太便宜他,但還是決定親自動手。

宣儀殿裏,滄堯正倚在床頭看書,明明一身傷,還手不釋卷,真是……不知道怎麽說他才好。

鳳隱忍住一把奪過來的衝動,平心靜氣道:“你還有精力看書,看來恢複得不錯。”

滄堯掃了眼尾隨鳳隱進來的清吾,落寞地笑笑,先是母後,再是軒轅,然後是清吾,他很感激他們,但是他一點也不想假他人之手,他曾經給她的傷害他想一點一點去彌補,可是這副破敗的身子能做的實在有限,就連想單獨去找她都是奢侈。他以前覺得修為散盡也沒什麽,他可以重頭再來,可現在已有些等不及,他多想隻需一彎腰,一伸手就能輕而易舉地把她抱起來。

他目光微微垂下來:“我現在行動不便,哪裏都去不了,不看書還能做什麽。”

鳳隱默然,自清吾手中接過來遺玉,清吾懂事地出去了,並且合上了殿門。

她在床邊坐下來,好半晌才道:“你把衣服脫下來吧。”

滄堯見狀明白過來,忍不住微笑:“阿隱,你……”他忽然停住,目光轉向別處,“清吾不行的話,我找軒轅來幫忙就好。”

鳳隱愣了一瞬反應過來道:“你嘴上說不在意皮相,其實心裏終究有絲介懷。”

“佛祖說‘世間萬物皆是化相,心不變,萬物皆不變’。隻要我的心不變,我就還是我,皮相是依附我而存在,而不是我依附它而活。”他一頓,望著她道,“我是怕你在意。”

跟她談佛法?

鳳隱著實愣了一愣,沉吟半晌說:“佛祖也說‘一切有為法,如夢幻泡影,如露亦如電,應作如是觀’,你怎麽沒參透情這一關?”

滄堯道:“我若參透所有佛法那便成佛了,就不會站在這裏了。”

鳳隱惱道:“我管你站在哪裏,你不是說一切都聽我的?我讓你脫你就脫。”

話畢,端著茶水進來的小宮娥麵紅耳赤地又退了出去。

鳳隱不怎麽在意,再壞的名聲她都承受過了,哪還會怕別人說什麽。

她使出這招殺手鐧,滄堯無可奈何地褪去上衣。

即使不是第一次看到,鳳隱心頭仍感震撼,她勉力平複心緒,將遺玉握在手裏,一開口全是顫音:“你躺下。”

滄堯平躺下來,鳳隱朝他身畔挪了挪,幾次捏訣試圖施法,但是心緒波動得厲害,未能成行。

滄堯心裏湧過一波暖流:“其實這些傷我受得心甘情願,因為我清楚地知道自己度過了那個劫難,再也不受任何束縛。”他抬眸看她,神色是如釋重負的悠然,“我可以隨心所欲地做自己想做的事。”

鳳隱嘴硬道:“你別以為我這樣就是原諒你了,以前的賬慢慢再跟你算。”

滄堯點頭:“好。”他最怕的是她連算都不跟他算。

鳳隱調整好姿勢,定了定神,心中默念口訣,隻見的手中的溫潤遺玉散出朦朧的淺綠色光暈來,極緩極緩地暈開,灑照在滄堯身上,兜罩住了那些鮮紅的疤痕。

如法炮製連著弄了三天,滄堯身上的傷果真微有起色。

這日鳳隱照例替滄堯療完傷,便有些累了,再加上連著幾夜沒睡好,她撤了術法,躺在**倦然欲睡。

滄堯扯過來雲被替她搭蓋上,雲被的緞麵曾用香料熏過的,泛著一絲淺香,鳳隱蹭了蹭,閉眼睡去。

“殿下,昨夜雪涯托夢給奴婢說他被封鎖在凡間嶽陽樓懸掛的一副美女圖裏,說不得動不得,十分淒苦,他說、說殿下能不能看在昔日的恩情救他一命。”

這淒淒慘慘的語氣好似被封鎖在畫像說不得動不得的人是她。

鳳隱翻了個身,猛然想起這是滄堯的寢殿,她一個激靈,徹底醒透。挑開帷帳一角,瞧見滄堯倚在榻上,微皺著眉頭。

他麵前並排站了一溜小仙娥,個個頭梳雙鬟,梨花帶雨,十分壯觀。

她們都是來為雪涯請命的。

原來雪涯沒毀容之前是確實是個美男子,又很會說甜言蜜語。所以雪涯在遣雲宮混得不錯,仙娥們都很待見她。

鳳隱冷眼看著這一幕。

隻見滄堯低頭沉思了會兒,須臾眉目舒展開來,揮手讓眾仙娥退下。

“可是……”其中一個欲言又止,抬眼覷見滄堯神色淡淡地看著她,不知為何突然感到畏懼,隻好領著其他仙娥退下。

鳳隱探出腦袋來,瞅著那一溜小仙娥的背影,皮笑肉不笑:“你想放雪涯出來?”

滄堯沉吟:“真的是你把他封入畫中的?”

他的語氣是在質問麽?鳳隱心裏發寒,冷然道:“是我又怎樣?你不是說什麽都聽我的?我不準你放他。”就算她覺得懲罰了這麽多年也夠了,但是她就看不了他這袒護的態度。

“我沒說要放他。”滄堯知道她又多想了,心裏忍不住歎息,他真的傷她太深,導致她現在一有風吹草動就渾身戒備起來。他恍惚了片刻道,“雪涯的修為並不算高,以你的修為對付他綽綽有餘,照理說他沒有那個本事將神識衝破封印托夢給旁人,我想一定是有人救他出來。所以放不放大概也由不得我。”

鳳隱怔了怔,一想確實是如此,神色有些不自然:“那他既然已經被人救出來,為什麽還要你去救他?”

“是你把他封入畫中的,我如果救他你肯定會生氣,他分明是在挑撥。你要不要隨我去看看情況?”

再次來到嶽陽樓,鳳隱有種物事人非之感,說書的那位已不是白狼,長眉細眼,一副精明相,沒有白狼來得可愛。

東側粉牆上懸掛的那副畫經年累月,有些褪色,畫中的美女已不再是美女,唯獨那雙眼鮮活生動,幽怨十足。鳳隱忍不住多瞧了幾眼,發現畫像的右上角多了幾排楷體。上書:“美人稱絕世,麗色譬花叢。**子行至此,欲與赴巫山。”

大意是說一位浪**的登徒公子行至嶽陽樓,不經意看見畫中美女,驚為天人,又想到楚襄王與巫山神女的典故來,心裏猥瑣地期盼與畫中美女共赴巫山*。

雪涯真是豔福不淺。

鳳隱一點也不著急,眼風掃了一眼,挑了一處位置坐下聽說書。

滄堯亦跟著坐下來。

恰巧今日講得還是《殿下棄龍女的》段子。隻是經過歲月的磨礪,故事稍微有些不同。

說書的是這樣說的:“話說北海三公主遭雪涯嫉妒,名聲盡毀……一晃又是五百年過去,正值蟠桃大會,諸仙雲集,三公主自慚形穢,隻躲在山石後遠遠望著眾仙,恰被滄堯殿下察覺,三公主驚慌之下,顧不得掉在地上的雲披,匆匆離去。滄堯殿下拾起雲披,深深地癡迷了,便四處打探三公主的消息,輾轉得知雲披仙子竟是北海三公主,他才知自己被畫像所騙,愧不能言,真誠地向三公主道了歉,並展開熱烈的追求,最後兩人終成眷屬。”

何等狗血淋漓的段子。

滄堯正倒茶,聽到此處,手一抖,茶水倒在了桌麵上。

鳳隱微微別開眼,這段是何時加上去的?

待入了夜,鳳隱走到畫像底下,施了個術法,那畫像頃刻之間飛入她袖中。

鳳隱和滄堯出了嶽陽樓,來到綠水青山人煙稀少處,展開畫像,口中不知念了什麽,畫中的美人走了出來,身後徒留泛黃的白紙。

雪涯撐著昏沉的腦袋,茫然無措,許久才認出站在眼前的滄堯來,他想也不想地撲上去。

滄堯雖然身體不大靈活,避雪涯卻避得很準,連片衣角也沒讓他摸著。

雪涯愣在原處,悵然若失,“殿下你不是來救我的嗎?可歎我心裏還存了一絲希冀。”瞟了眼鳳隱,淒苦一笑,“你就算不念往日情分,我好歹也救過你一命,你當真絕情至斯,眼睜睜看著三公主把我封在畫像裏動彈不得,日日忍受凡塵俗子垂涎意**的目光嗎?”

滄堯僅是目光冷淡地看著她。

鳳隱在一側道:“嶽陽樓是個高雅的地方,登上此樓的多是文人墨客,風流卻不下流,登徒浪子卻是少見。你這句日日有些誇張了。”

西施未入吳宮前,常常浣紗於溪,也沒聽說有多少人調戲,雪涯再美,終究也隻是畫兒上的,難道還能比活生生的西施更有魅力?

雪涯掩麵泣道:“殿下你就袖手旁觀嗎?”

鳳隱很納悶,雪涯變成了女子,怎麽連性格也跟女子一般?

隻見滄堯走近雪涯。雪涯一愣,隨即露出欣喜的笑容。滄堯抬手自她發上掠過,轉眼間手裏多了片葉子。

這片葉子長得極好,顏色翠綠,被滄堯修長的手一襯,瞬間變得鮮活。

鳳隱詫然道:“這是扶桑葉?”天上之物,下界不生。扶桑樹極易難活,所以四海八荒的仙者很少種植這個,再刨除那些跟鳳隱八杆子打不著關係的人,剩下的隻有兩位,一是在天後娘娘的華容宮前,天後娘娘撮合她和滄堯還來不及,怎麽會去挑撥?二是上邪的寢殿前種植著扶桑樹,他有這能力也有這手段,讓她搞不明白的是上邪怎麽會跟雪涯扯到一起?

滄堯拈在指間,“是上邪救你出來的吧。”

雪涯的臉紙一般蒼白。

鳳隱腦袋一懵:“你說什麽?”

滄堯轉過頭道:“你以為魔君有意立你為魔族太子妃時,為什麽雪涯三言兩語就打消了魔君的念頭?魔君哪有那麽好糊弄,他們早就認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