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欲娶之 必先毀之

蕭詢外在儀表堂堂,骨子裏實則道貌岸然。

蕭乃是梁氏宗室,大抵因為出身的關係和梁帝蕭衍的縱容,蕭詢自認高人一等,而且還嗜色成癖,家裏豢養的舞姬歌女數以百計,全是供他**樂。他哪天若是玩膩了,便與也深好此道的公子哥兒互換女人好嚐個鮮。

所以剛才門口的兩個侍女見怪不怪,也沒有多加阻攔袁檀。

袁檀深知蕭詢有此等癖好,放心不下鳳隱,便暗中尾隨她,卻不想,果真被他料中。那兩個魁梧大漢手腳利落,他救之不及。思索了一番,找了個由頭邀了三五位名門公子去蕭府切磋詩文。

趁著胸無點墨隻知風花雪月的蕭詢皺眉苦思詩文時,袁檀悄然尋到鳳隱,順順利利地將她救了出來。

鳳隱自是不需旁人來救,她纖纖十指就能將諾大的蕭府顛倒過來,然則袁檀專程跑過來救她,這份心意令她很感激很受用,也難怪美人被英雄所救之後都喜歡以身相許,就連她此刻看著麵容俊雅的袁檀,也略有些把持不住。

“蕭府那麽多房間,我看著全都是一個模樣,你是如何找到我的?”

袁檀眼裏浮起一絲笑意:“你所在的房間名叫合歡室。”

寢房,顧名思義是用來睡覺的,書房,顧名思義用來存書的。合歡室,自然是男女**所用。

別人做這檔子事都是偷偷摸摸,蕭詢倒好,擺到台麵上來,真真不要臉至極。

鳳隱罵夠了又道:“那謝公子又是誰?”

袁檀笑道:“他是我的表兄。”

娘呀,袁檀他娘竟是謝家的女兒,鳳隱仿佛看到袁檀頭頂上閃閃發光的士族光環。

***

未免袁檀因為她招來不必要的麻煩,鳳隱決定留在袁家幾天順道蹭酒喝。

袁檀好生疑惑:“你不用回公主府複命?”隨即笑道,“也罷,如果你不想回公主府就留在我這裏好了。公主那邊我來處理。”

鳳隱轉著酒杯玩笑道:“怎麽處理?用色?”

袁檀舉杯的手一頓。

鳳隱暗叫不妙,他們士族大都很有骨氣,而且是毫無道理的骨氣。即使是玩笑也不能。

袁檀頓了半晌道:“用色也不失為妙計。”

鳳隱幹笑:“袁公子很有幽默感嘛。”

彼時鳳隱以為袁檀不過是玩笑話,卻不想袁檀真的送了晉陵公主一個麵首。

公主毫不含蓄地接受了。

鳳隱大驚,其一,她跟晉陵公主毫無幹係,袁檀卻主動贈送公主一個麵首,公主定要問原由,這樣一來,她豈不是會穿幫?其二,袁檀此舉十分違背佛祖經常掛在嘴邊的一句“眾生平等”。而且現今的凡人相當崇信佛教,就連當朝皇帝也不例外。

於是,鳳隱便去找袁檀理論,“佛祖常說眾生平等,你這麽做違背了他老人家的意願。”

袁檀道:“我不信佛。”

鳳隱嗆了嗆:“那你把人當作東西送來送去,我覺得十分不妥。”

袁檀淡淡道:“禮尚往來,有什麽不妥?況且那是他主動請求,我們雙方求仁得仁,有什麽不妥?”

鳳隱呆了一呆,道:“以色侍人,最是悲哀不過。”

袁檀眼中浮現淡淡的諷意:“在這亂世之中,能活下來就是萬幸。以色侍人也不失為謀生之道。當然也不乏一些頗有風骨的,各有各的活法罷了。”

鳳隱唏噓了會兒又試探道:“你送公主麵首,她可曾說什麽?”

袁檀卻低下頭來續茶。

公主當時說,袁檀,你送的這個男人我收下了,但是本公主不是為了他才答應你的請求,你記住,你欠我一個人情。

可這些他並不打算告訴鳳隱。

他抬頭,眉眼淡然,“公主沒說什麽,欣然受之。”

鳳隱想,公主身份尊貴,巴結討好她的人很多,約莫是已經習慣了別人毫無緣由地送她麵首。

隔日,蕭詢造訪了袁府,袁檀客客氣氣地將他迎了進來。

寒暄畢,蕭詢來回踱了幾步,突然歎了口氣:“蕭某今日心情不好。”

他故意這麽一說顯然是想引袁檀發問。袁檀很配合地挑挑眉:“哦?”

蕭詢半開玩笑道:“昨日謹之來訪,不巧家中丟了一位侍妾,我尋思著這侍妾是不是見謹之俊俏,便尾隨你而去?”

袁檀亦玩笑道:“表兄比我風流倜儻,你的侍妾要跟隨也該跟隨他呀。”

蕭詢哈哈笑了兩聲,“當真不是跟隨謹之而去?”

袁檀嘴裏應道:“蕭兄說笑了。”

蕭詢悻悻離去。

稍頃,鳳隱自珠簾後緩步而出,道:“人不要臉到如此境界,也算得上一樁本事。”

***

事情告一段落,鳳隱本想在袁府逗留幾天,奈何袁檀的繼母沈氏不太能容她。她這幾天借宿袁府一直是扮作男子,原以為這樣便可避嫌。卻不想沈氏早已是草木皆兵,但凡袁檀身邊相貌出眾一點的,不論男女,她都視為眼中釘。

鳳隱聽到的小道消息說,袁檀父親三年前已病逝,袁父生前便知沈氏對兒子動了妄念,但因她是單相思,且並未有出格的舉動。袁父又為了維護袁氏百年不墜的聲譽,一直隱忍著。

直到臨終前,才寫下夫妻和離書,既保全了袁氏的名聲,又保全了沈氏的名譽,不妨礙她二次嫁人。

沒成想,沈氏是個頗有心計的。袁父出殯那日,賓客雲集的靈堂上,她當著所有人的麵一把火將和離書燒了,並信誓旦旦說袁父在世上待她情深義重,她此生決不改嫁。

眾人都讚許沈氏忠貞,可她私底下的所作所為與忠貞二字是完全不沾邊的。

不過,終歸讓沈氏找到了光明正大的理由賴在袁家,且一賴就是三年。

大多時候,袁檀並不太理會這個繼母。

沈氏便趁袁檀不在前來找鳳隱的麻煩。

鳳隱自是不跟區區一介凡人計較。

沈氏看起來頗有心計,卻盡做些傻事。

某日,袁檀去後院竹林散步,鳳隱獨自坐在涼亭裏納涼。

約莫過了一會兒,沈氏照常來了,不過這回有些不同,她穿得衣服很輕薄很柔軟很好脫。

鳳隱莫名所以,剛聽得一道輕緩的腳步聲,緊接著沈氏一聲哭喊,然後拔下發簪,將衣服褪到香肩半露的狀態。

鳳隱頓悟沈氏想陷害自己。

可脫衣服也是有訣竅的,脫得少了明眼人一看就知她在做戲,脫得多了,若是勾引的本沒遐想的被陷害一方產生了遐想,到頭來是得不償失,所以,這衣服一定得脫到恰到好處。

鳳隱很可憐她,指點道:“你這麽著不對,衣服應該再往下褪一些。”

沈氏一愣,旋即抹了把淚,將臉轉向走近的袁檀,說:“他,輕薄我……”

袁檀眸光冷淡:“那打擾了,請繼續。”說完,穿廊而過,白色的袍裾飄浮著一絲冷意。

沈氏的眼淚盡數湧了出來。

這日晌午時分,袁檀被皇帝一道口諭傳走了。

鳳隱十分疑惑:袁檀一無官職二無爵位,是個閑散士族,皇帝召見他卻是何故?

鳳隱放心不下,遂悄悄跟在他身後。

袁檀卻不是去了宮中,而是被帶到了蕭詢府中。

一方景色殊麗的庭院下,坐著兩人。

一位是蕭詢,一位是名老者,老者衣著樸素,束發的冠幘亦有些陳舊,不過這些依然不妨礙他散發出雍容的儒者氣度。

這位老者正是當朝的皇帝陛下蕭衍。蕭衍信佛已經到了走火入魔的地步,鳳隱曾在同泰寺裏見他披著僧袍在佛殿講解《涅磐經》,而且蕭衍不僅自己吃齋念佛,穿粗布衣服,連祭祀宗廟也不允許宰牛豬羊。不過他依然是位體恤臣下,愛民如子的好皇帝,因為他沒有令他的臣民陪他一起吃齋茹素。

鳳隱私以為蕭衍有些不務正業。

隻見袁檀跪下行了大禮,蕭衍麵容和煦道:“坐吧。”

袁檀微微一笑道:“臣站著就好。”

蕭衍也不勉強,靜了會兒道:“朕今日無事,在詢兒家中小坐了一會兒,聽他說起他看中了你家中的一名侍妾……”

袁檀斂著眉目,並未有所回應。

蕭衍續道:“朕想左右不過一名侍妾罷了,詢兒家中姬妾眾多,你挑選幾個合心意的,與他換上一換。”

袁檀沉默了一會兒,道:“誠如陛下所言,左右不過一個侍妾罷了。”

鳳隱聽到此處,略有些失望。

大抵再有風骨的人在九五至尊的威嚴下也變得沒了風骨。

蕭詢目中露出得逞的笑意,“我這就招來家中姬妾,任你挑選。”

“且慢。”袁檀側過身,道,“陛下篤信佛教,曾多次舍身入佛,想必對佛家經義早已爛熟於心。佛曰眾生平等,何不給那女子一個選擇的機會?”

蕭衍頓了一頓。他若不同意,那豈不是說他這麽多年信佛信假的。若是同意,又違背了自己的初衷,這袁檀,用心頗深呢。

這時,蕭詢哼了一哼:“從來隻聽過主子選擇奴婢,奴婢選擇主子,簡直荒唐!”

袁檀道:“凡事都有先例。陛下戎馬半生平定了天下,尤善治國,又雅號詩文,倚馬可千言。古往今來,亙古未有。這,也是開了先例。”

蕭詢動了怒,方要發作,卻被蕭衍揮手製止。

須知蕭衍生平最引以為傲的便是他的文治武功以及其他皇帝都缺少的才氣,袁檀的一番話令他通體舒暢,他擺了擺手道:“也罷,朕著即遣人去問。那女子若是願意可直接將人帶過來,若是不願,也不必帶過來了。”

立即有侍從領了命,策馬而去。鳳隱則眉開眼笑地跟在馬屁股後麵。

不過一盞茶的功夫,侍從去而複返,跪在地上複命,“啟稟陛下,那女子說願一生一世追隨袁公子。”

蕭詢聞言大怒。再看袁檀,眉目平靜,不辨喜怒。

蕭衍望了袁檀一眼,起身道:“這侍女也算得上性情中人。今日,就散了吧。”

袁檀和蕭詢忙屈身恭送。

待皇帝走遠,蕭詢仍心氣難平,恨恨道:“此事不會就此罷了。”

袁檀轉身,留給他一個冷淡的背影。

不過,袁檀萬萬想不到的是自己回到家中,他費盡心思保護的女子如此對他說:“現下不是很流行以酒送別嗎?你也不必給我擺什麽酒宴了,直接贈我兩壺酒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