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得武當山上，天色已晚，方暉深覺茲事體大，指名求見掌門德廣真人。

知客道人通傳進去，不一時，迎方暉進了知客廳。少頃，方暉見一人快步走出，身著道袍，濃眉虎目，頜下短髯，四十四五歲年紀，行走之時，腳下片塵不起。當下急忙離座施禮，言道：“江湖末學後進方暉，參見真人。”

來人微微還禮，說道：“貧道德慧。掌門師兄此事正在練功，溫森是我門下弟子，方少俠有事請講。”方暉備言前事，將所見情狀一一詳述。

德慧細細聽聞，叫了幾名弟子，與方暉一同趕到事發之地。此時已晚，朔月緩緩升起，昏暗已極，更顯淩亂可怖。武當弟子分揀細查屍體及散亂物件，德慧皺眉良久，問道：“方少俠，你可知這人武鏢局要上武當來做什麽事，是否與本派有關？”

方暉緩緩搖頭，道：“我過去之時，隻趟子手問過我武當山還有多遠……我去到渡口複返，來回約莫兩個時辰不到，這些人斃命在這裏，當是遇到我之後不到一個時辰的事情……其餘的，不好估計了。”

德慧道：“看這些人死狀，所攜之物並非大宗，屍身又被人翻檢過，想來是搜尋書信一類的東西，可如是書信類的關鍵物事，又何必大張旗鼓地用如此多之人押送？”

方暉沉吟不答，突然輕咦一聲，指著那匹倒斃的白馬，說道：“適才我發現之時，這白馬周圍血跡斑斑，引向山路深處，此時卻不見……那方青巾也不見了！必是有人來過！”

德慧聞得此言，命門下弟子守好現場，細細翻查，卻不可離了官道，叫了方暉，同往山路上行去。

方暉本待不去，自己報訊已畢，嫌疑洗脫便想告退，但一來關心溫森去向安危，二來那白衣騎者生死未卜，是以並未推脫。

兩人在山路上行出數裏，隻覺山路越行越陡，羊腸小路隻依稀可辨，到最後，路不成路，月黑風高，極是怕人。

再行一陣，方暉忽然道：“真人，這山路在武當山下數裏，你可曾來過麽？”

德慧答道：“武當山方圓數百裏，我雖在武當近三十載，此處卻未來過，可是有什麽不對麽？”

方暉沉吟道：

“我不知猜測的是否有道理，請真人幫助參詳。我想那凶手行了凶，定是發現了血跡青巾指向此山路，然後回頭毀去痕跡，以免我們發現，是也不是？”

德慧點頭道：“這個自然。”

方暉又道：“凶手行凶之後，理應速遁，如若已發現線索指向此山路，應向其他方向逃遁，留下此線索以為聲東擊西之用，常理推斷，不該毀滅這些線索。武當山方圓之大，便是真人自己，也未到過這條山路，若有什麽狀況，深夜之中，敵暗我明……”

德慧猛地警醒，說道：“你的意思是，凶手以欲擒故縱的手法毀去線索，引我們來此？”

正說之間，山路遠處，傳來幾聲磔磔怪笑。

方暉點點頭，說道：“確是引我們來此，不過我們此時方才想到，或許已遲了。”

德慧聽那笑聲，尚在幾十丈外，當下提氣朗聲道：“尊駕是誰？在武當山下殺人尋釁，可敢出來現身一見？”這一聲呼喝，果是內家高手風範，聲聞數裏。那笑聲卻不應答，似是怕了他。德慧冷哼一聲：“邪魔外道，便是不敢現身出來，藏頭露尾的，不是好漢。”

正猶豫是否原路折返之時，那笑聲又起，卻已在十丈之內，瞬息之間欺近，輕功委實可怖。

德慧眉頭一皺，長劍出鞘，向方暉說道：“這地方古怪，少俠先走，我來斷後。”

方暉更不答話，全力施展輕功，拔步飛奔。未出幾步，聽得身後德慧長聲吐氣，已是與人交上了手。方暉心想德慧是溫森師父，武當高手，當無危險，此時要緊的是出去大路，與同來的武當弟子匯合。念頭甫動，腳下更快，耳中細聽，卻除了德慧那一聲吐氣之外，再無聲息。

奔出裏許之外，方暉微覺腳下觸動，此時月已全黑，全身悚然，不及細想，反手抽出火靈長鋒劍，舞個劍花護住全身，卻覺是荊棘藤蔓纏上了小腿。

方暉大吃一驚，自己原是按著來路奔回，原本是條小路，雖然山路崎嶇，但路上卻無雜物。此時風高星淡，雲遮朔月，雖不是伸手不見五指，但卻望不到丈許以外，方暉定下心來，晃亮火折，隻見四周圍樹木雜草叢生，哪裏還有路徑。方暉這一嚇非輕，自己莫

非是走錯了方向？

眼見身旁有株環抱大樹，縱身上去，卻見四周黑沉沉地，唯問風過樹叢之聲，不要說獸啼鳥鳴，便是蟲聲也不聞半點，極是詭異。方暉原自九華山上，幼時也曾深夜迷路，這山裏的情狀，原嚇不倒他，但周圍漆黑一片，半點聲息沒有，當真古怪。心頭略一慌亂之餘，縱聲提氣，長嘯一聲：“武當派眾位朋友，可還在麽？”

四麵皆寂，唯有回聲，便是大路方向，應有三名武當弟子守候，此時也無半點回應。方暉略定了定神，心想自己感覺不差，或許是有人裝神弄鬼，用了什麽奇門陣法之類，黑夜中暗算自己迷失了方向，武當自德慧以下，或是遇了敵襲。方暉沉思片刻，索性見怪不怪，在樹頂上尋了個大大的樹杈，盤膝坐定，默運內力，靜待天明。

不知過了多久，風聲漸低，星月之光卻仍是漆黑一片。方暉緩緩環視，卻見遠處點點綠火，若隱若現，卻似傳聞中的鬼火。方暉久在山中，知道所謂鬼火，乃是死人磷火，並不在意。恰在此時，六七丈外，那磔磔怪笑之聲又起，方暉心下安定，心想若是有人裝神弄鬼，不敢攻上樹來，必是有所顧忌，自己居高臨下，占了許多便宜，打定主意不去理他。

片刻之間，那笑聲轉急，方暉不為所動，那笑聲似是覺得無趣，戛然而止。幾乎呼吸之間，那笑聲便在樹下響起，方暉大驚，這六七丈距離，說遠不遠，說近不近，但如此神速變化位置，這世間當真有鬼魅不成？

驚異之間，那笑聲自樹下漸去漸遠，向著那鬼火方向飄去，似是到達那鬼火之地便無聲無息了。與此同時，那鬼火之處，卻是傳來隱隱哭聲，絲縷不絕。

方暉無奈，知是有人裝神弄鬼，引自己到那鬼火之處去，此時德慧道人不知如何了，以他的功夫，強於自己甚多，若是敵人當真攻來，自己雖占了地理之便，恐怕仍是不保。猶豫之間，隻聽鬼火那邊簌簌作響，火光隱約之下，似是周圍樹木，一一倒下。

方暉心中明了，那裝鬼之人，前番或是引誘自己過去，此番卻是威脅了。當下無法可想，躍下樹來，說道：“也罷，小房子無親無掛，此時不容於師門，便是龍潭虎穴，我也闖他一闖。”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