岑駱舟彎了彎唇角:“好。”

這邊兄妹二人正討論著書中的內容,眼角餘光卻瞥見冬葵從長廊盡頭一路小跑過來。

無所事事且無心讀書的岑黛立時就揚了揚眉,笑道:“天天忙得不見人影的冬葵,怎麽今兒個突然閑暇起來了?白日裏不用忙著學本事麽?”

冬葵行至近前來,朝著二人福了福身,小聲道:“張媽媽今兒不在府上,可不能再扣著婢子了,出門前隻留下了些許事務,婢子是做完了瑣事,這才得了些空閑的過來棲梧園的。”

她遞過來一封花箋,笑嘻嘻道:“這是門房遞進來的,說是要送過來棲梧園,婢子正好從那邊兒出來,順手就給郡主捎帶過來了。”

岑黛接過那花箋,眨了眨眼,好奇盯著署名處:“是荀家小姐托人送來的信箋?”

聞言,岑駱舟動作一頓,抬眸瞥了那信箋一眼。

岑黛拆開信封,看完了信箋上僅有的寥寥幾排字,蹙眉嘀咕:“怎麽突然做出了這麽一個倉促邀約?”

她看向岑駱舟,將花箋遞過去,解釋道:“釧兒姐姐約了咱們兩個相聚一敘,就定在這時候,時間趕得很。”

岑駱舟低低應了一聲,皺眉看了那花箋一眼,起身合上書冊,道:“許是昨日國公府的事鬧得太大了,她有心打聽相關的消息罷。”

他可沒忘了自己與荀釧兒早先定下的聯手約定。

岑黛瞧著他已經開始動手收拾石桌上的紙筆了,茫然臉:“大哥哥這是要應邀前去?”

“自然是要過去的,荀釧兒今日做下這樣倉促的決定,應當是有要緊事要說。”

——正好他也有話要告知荀家的幾人。

岑駱舟看她一眼,輕輕揉了揉小姑娘的腦袋,溫聲:“我知道五妹妹在擔心什麽,三嬸嬸臨走前曾囑咐我們兩個要互相看顧的。”

他頓了頓,朝著岑黛眨了眨眼:“出去了也可以互相看顧的,三嬸嬸並沒有明文勒令不許我們出府。”

岑黛的眉眼跳了跳,歎聲:“大哥哥且先等我片刻,宓陽去換件方便些的衣裳再來。”

岑駱舟頷首,眼中暖色明顯:“去罷。”

因著荀釧兒信中的語氣過於急切,岑黛心裏不放心,手腳麻利地立刻收拾齊整,就同岑駱舟乘車出府。

冬葵被岑黛留在了府內,若是豫安提前歸家,正好由她能解釋兄妹二人的去處。

荀釧兒定下的會麵地址依舊是上次的邢家酒樓,連定下的雅間門號都未曾改變。

此時時辰尚早,酒樓大廳中並無太多閑人,往來走動的隻有幾個收拾灑掃的小廝。

岑黛同岑駱舟並肩上了樓,邊走邊問:“說起來,當初荀家突然一改之前的態度,不僅大張旗鼓地宣揚出了當年兩家長輩指腹定下來的婚事,還緊抓著那事不放,其中應當有釧兒姐姐的幾分作用罷?”

她語氣裏帶了幾分肯定,又歪了腦袋去看身旁的青年,疑惑道:“釧兒姐姐肯出手幫助大哥哥,更甘願背負了那一份婚約,也不知是同大哥哥協商了什麽?”

荀釧兒出身荀家嫡支,身世顯赫,更加之自己又是個性子極好學識不淺的人物,在燕京後宅中名頭不小,及笄後荀家的門檻多的是貴胄上門踏破。

眼看著荀家二夫人似乎十分樂意完成當年的婚事,不少世家主母曾扼腕歎息少了個好兒媳。

這樣大的一份恩情,也不知道荀釧兒當初到底是如何同岑駱舟商量的。

聽著自家妹妹的天真發問,岑駱舟陷入了沉默。

片刻後,他才摸了摸鼻子,小聲說:“說起上次我與她協商的內容……怕是要等過了今日,才能知曉了。”

岑黛蹙眉:“啊?”

岑駱舟苦笑。

他當初是同荀釧兒怎麽商量的來著?

他想借著那婚事的名頭獲得榮國公更多的信任,荀釧兒也想得到一個借口去搪塞眾多世家主母的相看。

於是兩人一拍即合,荀釧兒甘願攬下“名花有主”的標簽,有得必有失,她也因此被束縛住了許多,未來也很難完全重歸自由身。

而他換得了一個能夠得到榮國公信任的難得機會,並且許諾荀釧兒,會讓她做下的決定稱得上一句“值得”。

可現在呢?

計劃趕不上變化,他還未完全達成所願,就已經在榮國公麵前暴露出身形,往後步步艱險。荀釧兒的那句“值得”,他到底還是沒能做到。

而荀釧兒今日倉促邀他過來一敘的舉措,應當也是為了相關的事宜。

思及此,岑駱舟心裏有些忐忑,難以想象她稍後的表情。

隻是等到兩人推開雅間木門後,先變了表情的卻是岑黛。

她稍稍睜大了眼,微微愕然:“荀師兄?”

端坐在雅間正中央的白衣青年,赫然是月餘未曾見過的荀鈺!

荀鈺定定看了她一眼,輕輕頷首,並不說話。

反倒是他身旁的荀釧兒卻是麵上帶笑,起身朝著兩人福了福身,溫聲:“二位來了。”

有荀鈺坐鎮,岑駱舟麵上的僵硬總算是少了些,朝著荀釧兒拱手行了一禮,音色如常:“見過荀大公子,荀小姐。二位久等了。”

荀釧兒笑著搖頭,伸手請二人入座:“沒有等多久,岑大公子不必客氣。”

三人落了座,荀釧兒親自倒了兩杯茶,笑著推給對麵的二人,緩聲開口:“岑大公子的心願幾乎已經完成了一半,釧兒欽佩。”

岑駱舟忍不住摸鼻子,心虛道:“荀小姐謬讚了,駱舟此舉太過衝動,幾乎是斷了所有的報仇的機會,剩下的一半心願,可能再也無法完成了。”

荀釧兒忍不住笑:“往後的時間還很長,岑公子剩下的願望是否能達成,誰也說不準。釧兒都還未曾放棄相信岑公子,岑公子自己卻先失了信心?”

她垂首掩唇,輕笑道:“在釧兒認知中的岑大公子,可不應當是會甘心說出這種話的人物。”

她始終堅信,能夠藏下那樣滔天怨恨、並且隱忍十多年的青年,怎麽可能會輕易放棄?

一番別有深意的話說得岑黛心裏一顫,抿了抿唇,悄悄抬眸看向荀鈺。

心說荀釧兒旁邊坐的可是荀家嫡長孫啊,她就這麽當著自己長兄說出來了?

對麵的荀鈺始終在低頭喝茶,眼皮都不抬,仿佛自家妹妹未曾說過一句出格的話。

岑駱舟抿唇看向淺笑吟吟的荀釧兒,皺眉遲疑:“荀小姐仍舊在相信……我能夠達成所願?”

就連他自己都沒有完全的把握。

此次他雖然聯合豫安雖然扳下了一個岑老太君,但同時也驚動了小心謹慎的榮國公。按著榮國公一貫謹慎小心的態度,伺候必定會重新審視被自己忽略的死穴。

他再想找到契機去報仇,無疑是難上加難。岑駱舟甚至隻能將希望寄托於豫安身上,期望她與璟帝能夠將利刃對準榮國公。

可就是在這種情況下,荀釧兒竟然還在相信他?

“為何不信?”荀釧兒眉眼彎彎,緩聲道:“真要說起來,岑公子這次能夠給予榮國公府如此重創,已經是十分不容易了。”

“身在那人的眼皮子底下,卻仍舊能夠做到不露一絲馬腳,並且安排打理好一切……岑大公子的一番謀劃和手段,值得釧兒由衷欽佩。”

她笑盈盈地對上岑駱舟的目光:“真要說起來,岑大公子這次其實並沒有走錯半步,隻是中途計劃突然改變,有些讓人覺著措手不及罷了。”

岑駱舟聽著她的誇讚,稍稍垂下頭:“多謝。”

昨日有岑黛勸慰自己莫要陷在無力的沉悶中,今日有荀釧兒表達的欽佩……岑駱舟一時心下複雜。

——他其實已經贏得了很多。

思及此,岑駱舟隱晦地鬆了口氣,抬頭看向荀釧兒:“荀小姐今日特地邀了我們兄妹二人過來一敘,應當不止是為了表達欽佩和信任的罷?”

荀釧兒麵上笑容微淡:“是,今日如是打算,釧兒的確是抱了其他的目的。”

她先是瞥了一眼自己身旁始終做壁上觀、一言不發的長兄,而後才繼續道:“與當初與岑公子商議的婚約一事有關。”

岑駱舟不動聲色的攥緊了雙手,冷聲:“荀小姐請講。”

荀釧兒笑道:“釧兒心下有好些想法,隻是到底要如何打算,一時半會兒也難以定下來,故而想先問岑大公子一句……”

她收了笑,正色道:“敢問岑大公子,在經過了榮國公府這件事之後,可確定好了自己的後路?”

岑駱舟皺了皺眉,同岑黛對視一眼,低聲道:“已經開始著手準備了……再過不久,或許我會離開燕京城。”

荀釧兒看向荀鈺。

荀鈺這才抬眼,淡聲:“今日豫安長公主入宮,就是為了你的事?”

岑駱舟頷首。

荀鈺垂眼沉吟:“有豫安長公主幫著掃清前路,榮國公便是想幹預,應當也沒辦法插手……”

“那倒是再好不過了,”他忽而抬頭看向岑駱舟,語氣平淡:“你將釧兒一並帶走罷。”

岑駱舟一愣,瞪大了眼:“荀兄?”